小时候在乡村,吸水烟的男人居多。水烟是他们亲密的伙伴,无论是劳作,还是走亲访友,烟袋总是如影随行。赶路时,挂在裤腰的烟袋随着脚步的快慢,有节奏地摆来荡去,拍打着屁股,煞是有味。
水烟,只是乡人的一种叫法,我并未见过真正加水吸的。那时尽管人多地少,粮食紧缺,到了春天,有的人家还是会匀出"巴掌大"的一块地出来种烟叶。也有些人家,觉得用地种烟不划算,就在房前屋后的檐口下种几棵,烟叶虽不及庄稼地的叶子肥厚,但也能过过烟瘾。父亲种起烟叶来,毫不吝啬土地。他种的烟叶如白菜青翠欲滴,叶厚个大。待烟叶由青转黄,就把最大的老叶摘下来,任小叶继续长,叶杆子越长越高,我躲进烟林里,大人就找不着了。摘回的烟叶挂在堂屋的竹篙上晾至金黄再收藏。取用时,父亲先将菜刀放磨刀石刮几下,取少许烟叶叠放在一起,用木板夹紧,木板两端加木楔挤压,父亲右手持刀,左手紧握烟叶,弯腰弓背,将烟叶一丝丝切下来。烟丝如线,父亲细眯着眼不停揉搓,装在竹筒内待用。
烟杆大都是用竹根自制,烟杆长短不一,七寸来长为最佳长度。烟嘴的竹节比起烟杆的要密集许多,微微翘起,形态像极了泥鳅的头,为了防止烟嘴烧坏,有的烟嘴包有铜片或铝片。父亲的烟袋很简单,什么也没包,烟嘴黑不溜秋,装烟的孔被烧得越来越大,不能再用时,趁上山劳作再物色一根。烟杆被父亲摩擦得黄而发亮,还配有一个铜钱挂在烟杆子的半腰,吸烟时,铜钱就在半空悠然地荡着秋千。
父亲烟瘾大,上山劳作忘不了带上他的烟袋。累了就坐在地头,迫不及待从裤腰取下烟袋,打开一个装有水烟丝的铁皮盒子,拇指和食指拈起烟丝抖一抖,待烟丝蓬松,取适量捏成小圆坨,放入烟嘴的圆孔,轻按两下,刚刚漫过洞口便可。洋火点燃麻杆,再吹吹,见火光闪烁,点燃烟,"咝咝咝"深吸一口,半眯双眼,鼻孔缓缓喷出长长的烟雾,袅袅地在风中飘散。待烟丝烧尽,用力一吹,烟屎就跳了出来,烟嘴朝下,在石头轻磕两下,残留在烟嘴里的烟屎就倒净了。父亲悠悠起身,往掌心吐一口痰沫,双手揉搓一下,拿起锄头又干劲十足。
那时的人们从来就没功夫睡午觉,午饭后犯闲,就坐在门槛上,抽两袋烟,立马来了精神,又带上水烟,扛起锄头上山了。
夏夜,月色朦胧,男女老少去八字门楼前的空场乘凉,孩子们藏猫猫做游戏,劳作了一天的男人们难得悠闲,或坐石凳,或坐石阶,翘起二郎腿,手拿烟袋,趁乘凉之机吸两袋水烟,烟嘴随着呼吸忽明忽暗,如天上闪烁的星星。夜间,如要找寻父亲,在他贪婪的猛吸一口烟时,烟嘴的红光就会照亮他的脸,夜色再暗,也能一眼辨出那张熟悉的脸。
倘若家里来了抽烟的客人,父亲会把珍藏的老烟丝拿出来,客人先闻闻,火急火燎地拿出烟斗,一面吸,一面拉家常,不紧不慢,不急不躁,舒心而又惬意。
人在不同心情时,抽烟的状态也会不同。一次,村头阿公要嫁女,招聚亲房长老到老正屋,围着篝火商量事务。我也跟着父亲去凑热闹,说到礼肉的事情,由于亲疏斤两比例不均,吃了亏的大伯眉头紧锁,黑着脸闷不吭声。只见他拿出烟斗,装好烟丝,拿根火堆里的小枝条点着,猛吸一口,烟雾成直线使劲喷出,以此抗议。父亲见机忙打圆场,重新分配,才皆大欢喜。
记忆最深的还是父亲用水烟给我治病,小时候肚痛难忍,情急之下,父亲把我平放在床上,露出小肚脐,然后长吸一口水烟,鼓起腮帮,嘴巴对着我的肚脐眼,把烟缓缓吐到肚脐里,父亲的胡子扎得痒痒的,感觉一股暖流侵入体内,这样反复几次,睡一觉,肚子也不痛了。说真的,我是讨厌父亲抽烟的,有时呛得我眼泪直流。自从治好了肚痛后,父亲要吸烟时,我还主动去为父亲拿烟袋。
父亲的烟袋,我已记不得换过多少个了,自从大哥在外做副业回来,送给父亲一个不锈钢的烟袋后,就再也没见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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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凌云,现供职于通山县文体新局,湖北省舞蹈家协会会员,咸宁市作家协会会员,通山县作协副秘书长。在《文化通山》连载《童年那些趣事》系列,后多次在《珠海特区报》《香城都市报》《九头鸟》《咸宁周刊》《通山文艺》《孝感日报》《湖北日报》《楚天都市报》《云上通山》等刊物媒体发表散文。写作之于我,犹鱼之于水,是能让我的心灵浸润其中的快慰,是岁月日渐沉积的精神珠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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