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升,是乡村主妇用来量米的一种容器,也是量化乃至盛装一个男人的勤奋与能耐,一个女人的节俭与喜悦的容器,甚至是一个家庭的苦涩与幸福的度量衡。
在鄂南乡村,米升多用上好的杉木制成,而且家家户户都会有一把。其大小型状呈:底部正方形边长约为15cm,上口正方形边长约为20cm的正方型斗状。一升米的重量,相当于1.5市斤。十升为一斗。我见到的米升四围做好后,还会用两块薄板将其隔开再量化:当中隔开半边容量为“五角”,将一半再隔一小板为“一眼”,“一眼”即为一升四分之一重量。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个体家庭中很少有称,平素计量多用“升”或“斗”。会过日子的主妇们总是掐着日子,把手中的米升一抹再抹,甚至不惜从节约一把米一粒米的细微处入手,把更难的时光打理得平平实实熨熨贴贴。
要煮饭了,大人总会吩咐小孩子去米缸撮米:去!中餐煮饭撮一升半米,要撮平升哦!末了,大人总会强调一句“平升”,若是家里有客抑或男劳力在栽田割谷时,主妇们就会吩咐孩子撮“满升”。平升即是手指沿着米升口刮平,而满升则是在平升的基础上再棒一把慢慢堆个尖儿,两者之差也就是一两半两的样子。女孩子多半听话会严格按大人吩咐行事,可男孩子听说是吃干饭,把米撮得堆起尖来后还会偷偷再抓上一把,会过日子的女人眼睛就是米升,一眼就可瞧出个中端倪:你个兔崽子哎!这哪是平升哦!说着说着还真的把木瓢里的米用米升复量一遍,把那多出的可怜一两半两米重新倒入米缸里。
我少时正是粮食匮乏的年月,虽然父母是国家干部,可我们兄弟姐妹多日子同样过得紧巴巴的。祖母是一个从旧社会走来的小脚妇人,更是把过日子的米升一抹再抹。从小与祖母一起长大的我们,少时严格遵从祖母的吩咐,或满升或平升帮着祖母撮米煮饭,那时,家里除了过年过节是很少有干饭吃的,绝大多数日子是撮上“半升”或“三眼”米煮粥,为了使粥更稠更经饿些,总会加上青菜、红薯、薯丝、南瓜、大豆之类。反正按季节时令出什么加什么,这连吃纯白粥都可能是一种奢侈。那时候的人好像肚子里的饿虫特别多,几海碗稀饭下肚,几泡尿一屙肚皮就又饿得咕咕叫。按祖母的话是肚子里没油水,青糊青粥灌大了肚皮呢,祖母过日子的那些细枝末节,一生火烙般印在我们姐妹几个的脑海里,受祖母的耳濡目染,在祖母慈爱和赞许目光中悄然长大和成熟的我们,一生都对粮食抱着珍爱与敬畏,从不舍得浪费一粒粮食。
米升在乡村还是用作借米的量具。在这看似平常的一借一还你来我往的细节中,亦可尽显世态百相人情冷暖。你借米去,人家用手指刮时,手指会很快朝下弯曲,那升米是平塌塌的,没办法,这是你要借的,再平的升也要忍气吞声愿打愿挨。还米时你若也如此效仿,三人对六眼面对面站着,人家脸色马上阴霾密布下次再借就难了,女主人往往就会面带愁容搪塞道:“哦!我家米缸也见底了呢!”在乡下借米多是吩咐孩子前去,小孩子好叫动大人多半难为情,那意思是:孩子就在你跟前你就看着打发吧。当然不是真正的有难,多数是会外借的,女主人何尝不知自己也会有个急时难时的?更何况聪明的女子早就瞄准她家不久刚刚打过米,不会让孩子跑空路的。可在还人家米时,就再不可吩咐孩子前往行事了,得由女主人亲自前去,一来表示慎重和谢意,二则女主人也趁机显摆一下:那潜台词好像是:你看,我说话算话吧,你虽给我孩儿是平升今天我就把个“大方”对待你!祖母每还回人家米时必会喃喃对我们说: “难时给人一口,要顶有时给人一斗”!做人要大情大义,还米一定要还满升啊。
乡村的米升虽是自制的,且式样大小差距不大,可是你用哪把米升借的,归还时还得用哪把量着还人家,这是已是心照不宣的一种默契。邻居来还米抑或祖母去还米时,常见的场景是端一盆米或拎一小淘箩米带一个米升,见了对方寒暄几句便入正题:说着什么时间借了多少升,用的是谁家的升子云云。借米的女人这时会眨巴着眼睛迅速翻阅心里的那本账,嘴巴上“嗯、哦”抑或点点头,算是对好了账,然后前往还米的女子才会动手一升升量米,每量一升必再抓一小把慢慢溜成尖儿以示把个“大方“对你。也有在米升上做手脚的,即将手指把米升底朝上抵那么一点点,这样,即便看似很满却还不够平升的量,这事若被人识破传了出去,那女人就永远做不起人了。当然,绝大多数情况会是这样:借米的女人大声嚷嚷:撮得太满了!太满了!复反,还要从还好的米盆里抓一把二把退回对方的盆子里,两个女子你推你搡:“亏你做得出”!“是你先做得出的哦”!末了,一阵哈哈大笑后,各回各的烟火去了。
米升虽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个小小物件,可它从古代一路走来,在村民中量物量心量日月,承载太多的酸甜苦辣和微妙的人生哲理。在乡村有关米升的谚语故事更是很多,比如:“命中只有八角米,走遍天下不满升。”比如“斗米换斤鸡,斤鸡难换斗米”,再比如“难时借人一口,抵有时借人一斗”。特别让我印象深的,还是祖母曾经讲过的“一升米养恩人,一斗米养仇人”的故事:说的是相传有一穷一富两家人,穷的那家人有一天掀不开锅了,富的那家人见了就主动借了一升米给他们,穷的那家人很感动并视富人为恩人两家便成了好朋友。后来穷人又没吃的了,富人这次借了一斗米给他,可一斗米很快又吃完了,当穷人再去借时,富的那家却不愿再借了,于是穷的那家人很生气,逢人就说富人的坏话,说他们为富不仁,后来两家成了仇家。这个故事告诉人们一个道理,乐善好施要看对象要有尺度,过多的施舍会让人养成一种习惯、产生懒惰和贪婪无度的心理,最终害人又伤己。
如今,伴随着乡村女主人一生的米升恐怕早已退役了,生活富裕的人们吃饭食粥随性而为,谁还用米升去量呢?可前不久,我却在乡下小叔子家的米缸盖上看到了那把久违的米升!那一刻,心立马涌动着一种难以述说的激动!回想那用米升量日子的岁月,那把古铜色斑驳的米升里盛满了我的乡愁:那塌塌的平升,装着的是我儿时的辛酸与无奈,那满满的尖升里,盛着的是我的幸福与甜美……
(图: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袁玉英,五十年代中期出生于鄂南小镇,少女时期做过文学梦。在《散文百家》、《散文世界》、《中国石化报》、《湖北日报》、《湖北石油》、《九头鸟》、《咸宁日报》等报刊发表散文、诗歌数百篇(首)。原供职于通山县石油公司,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通山县作协原副主席。爱文学,写文字至今,已出版个人散文集《走过那片情草地》《屋檐滴水》。处世的格言是,与世无争,与文结缘。
朗读者:山诚(廖先席):1970年7月出生,通山县杨芳林乡人,在职研究生学历,1988年7月参加工作,2001年湖北教育学院普通话朗诵比赛第一名,主持湖北教育学院70周年校庆晚会,湖北省优秀普通话测试员,现任厦铺镇党委副书记。
人生格言:山乃诚之根,诚乃山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