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最美故乡映山红


最美故乡映山红


清明节是故乡山花烂漫的时候,此时,故乡山林里面各种各样的山花竞相开放。尽管故乡的山花非常多,但是,我叫得出名字来的却极少,映山红就是这个极少数之一。她是故乡山林里最常见、最普通、但却是最美丽的山花,是故乡春天里最绚烂的风景线,漫山遍野的映山红是我们那个时代的孩子们可以感知的春天。不仅如此,采几瓣映山红的红叶,双手相合轻揉红叶,放入口中,甜蜜蜜的味道顿时沁入心扉。在那个甜味被高度压抑的年代,映山红的甜给了我们一种满足与释放。童年时代,故乡的映山红是我的一种记忆,现在,故乡的映山红则成为我的一个惦念。每年清明节回家,如果时间允许,我一定要去找一株映山红看一看,以排解我的思念。即使不能回家,我也会打电话问我的童年小伙伴们,“故乡的映山红开了吗?”就像问候一位多年未见、曾经懵懵懂懂爱恋过的女孩子。



不知道是谁为“映山红”取了这么好的一个名字,恰如其分地反映了她的性格与品德。“映”字除了大家都知道的“衬”、“照”之外,在故乡还有一个特别的解释,那就是“遮蔽,隐藏”。如某某东西遮住了另外一个东西,故乡有两种说法,分别是“遮倒了”和“映倒了”。故乡是山区,自古以来,树高林密,映山红一直被遮蔽在山林里面。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故乡整山、整山的树木被伐净,只剩下一些灌木丛,映山红因此而红遍了故乡。八十年代以后,故乡开始涵养山林,映山红也重新隐入林中。无论是“衬托”,还是“照射”,抑或是“遮蔽”,千百年来映山红仍然一如既往地红着,没有因”照射”而沾沾自喜,也没有因“遮蔽”而闷闷不乐。绿叶本来是红花的衬托,但是故乡的映山红却恰恰相反,她甘愿让绿色遮蔽,甘当绿叶的衬托,自己静静地、默默地红,这就是故乡映山红的独特品德与性格。



故乡山花的颜色丰富多彩,五光十色,有红色的、蓝色的、紫色的、黄色的、白色的……在春天绿色的大背景下,红色的花朵显得更加绚丽,更加突出,对比更加明显,视觉冲击更大。这可能是我偏爱映山红的原因之一。与其他地方的映山红不一样,故乡的映山红只有一种颜色--粉红色,粉嫩、粉嫩的红色。那是故乡女孩子遇到中意的男孩子时,脸上泛起的羞涩。故乡的女孩子害羞,从来不敢说“爱”字,即使在自己的青年时代,自由恋爱仍然很少,绝大多数依靠红娘介绍。与男孩子见面时,女孩子脸上泛起的粉红色的红晕就是最深情的表白,映山红的红是故乡女孩子表达爱情的最高形式。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由此看来,还得加上一句,一方水土养一方花。



故乡的女人恰如故乡的映山红,一样的隐忍、一样的奉献,平凡而热烈、质朴而丰富。故乡特别重视家教,在传统文化的熏陶下,女孩子从小在娘家就学会了勤俭持家、孝敬长辈、相夫教子、克己复礼、待人接物等等一整套故乡的文化传承。到出嫁时,女孩子都已经为做一位好妻子、好媳妇、好母亲做好了充分的生理、心理和技能准备,不是装出来的做作,而是习惯成自然的流露。为女虽弱,为母则强。故乡的女人在丈夫失能或病故后独撑家门、孝敬公婆、抚育孩子的故事无计其数,但是,那些事迹在故乡根本上不了桌面,因为那被认为是一种理所当然。什么是母亲,什么是妈妈?我不知道。有人说,家里只有一口饭了,与孩子一起吃的是妈妈,留予孩子吃的是母亲。后者就是故乡的女人。



婆婆、母亲是故乡千千万万朵映山红里面平平凡凡的一朵,但是,在我的心目中她们是最美丽的那一朵。她们两人惊人的相似,都是18岁嫁入我家,20岁生下第一个儿子,婆婆一共生养4子1女,母亲一共生养3子3女。令我痛心疾首的是,婆婆41岁就离开了人世。我无法想象婆婆去世前该有多么的不舍,这其中,除了对孩子的无限牵挂,还一定有对故乡映山红的眷恋。否则,作为她的孙子,我对故乡映山红的情有独钟源自何方?更为称奇的是,我第一次带儿子回家时,儿子指着路边的映山红说,这种花好漂亮,要我摘一朵给他。遗传是一件奇妙的事情,不仅仅是DNA,也包括秉性。每次回家祭祖来到婆婆墓前,我心底里面与婆婆总有说不完的话,问婆婆究竟是什么恶魔夺走了她的生命?作为医生,恨自己未能救治婆婆。故乡深信因果循环,或许正是婆婆的英年早逝,才有她小儿子的90高寿。母亲也曾对我说,每每遇到生活的挫折、人世的不公时,总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但是,当她看到身后的6个孩子时,母亲说所有的想法都烟消云散了。唯有一心一意地为孩子们去修行、为孩子们去忍受,希望换来孩子们的平安与健康。羚羊飞渡、蜡炬成灰,正是婆婆和母亲的真实写照。



作为故乡的子孙,我身上流淌着故乡母亲的血,也蕴藏着故乡映山红的格。实在做人、踏实做事、多帮他人是我一直牢记并努力践行的事情。我不敢说为人类奉献、为国家奉献、为医学事业奉献。但是,我敢说为孩子奉献,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加,这种意愿越来越浓烈了。我早就对孩子们说过,如果他们需要,我可以放弃现有的一切,去陪伴他们、去服侍他们。名誉和地位,在孩子们的需要面前,一文不值。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生活迫使我去为孩子们乞讨,我将边歌边乞、乐此不疲。我也相信因果报应,春节后我因病住院,生命遇到严重威胁。同乡蔡主任安慰我说,你这次不是自己遭遇劫难,而是在替孩子承受磨难,我顿时释然。我也希望自己像婆婆、像母亲那样,以自己的挫折,去换取孩子们的顺利;以自己的痛苦,去换取孩子们的快乐。就像故乡的映山红,即使被遮蔽,也依然默默地奉献着红,年复一年,直到永远。

清明节祭祖本是一件肃穆的事情,不知道为何此时故乡的映山红却绽放得最为灿烂。把两者联系在一起考虑,突然明白:故乡映山红开得最灿烂的时候,就是我对公公、对婆婆、对其他祖先们的思念最深切之时,就是我对故乡、对故乡母亲们的爱最深沉之刻。

今年清明节,由于特殊原因未能回家,仅以本文寄托我对先人的哀思和对故乡的思念。




石汉平,通山籍,医学博士,外科学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美国外科学院院士,(FACS),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世纪坛医院、北京大学第九临床学院胃肠外科主任,临床营养科主任,北京康爱营养医学研究院院长。著有散文集。

编 辑丨葛素文

编 审丨唐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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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监制丨阮班新

出品人丨阮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