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桃园洞
作者:朱丽平
洪港有个留咀村,村后有个石洞,曾以所在地用名为留咀洞、潘家洞。
1984年冬,原湖北省委书记关广富视察留咀村,爬上山腰,穿过潘家洞,举目洞内,豁然开朗,但见方圆百倾的潘家村梯田层层,山桃树树,农舍幢幢,鸡犬相闻,古风朴朴,俨如陶公笔下世外桃源。情趣所致,欣然更名“桃园洞”。并叮嘱当地政府扩建桃园,意欲以景招揽游人,带活村庄。
这桃园洞我去了两次。第一次是在去年的冬雨里行色匆匆。菜园小径羊肠狭窄,湿滑,手脚并用着趔趄上,扶草下。那天雨大,光顾与并肩人挤伞下方寸之地,注意力全在飕飕冷雨里躲闪,终究象雾里看花,昏蒙不清。
但桃园洞竟在心里住下来似的,很长一段时间老在想它。
牛年早春又特意去了桃园洞。我们的车在山前打转,找寻不到曾经下山的村与路。此刻与晋时渔人携太守再访桃花源洞的情形何其相似。
所幸,公路旁有二三鹤发林农在砍竹。一老农耐心比划走向,一老农主动“请缨”,意欲引路。原以为质朴、厚道很难遇见了,谁曾想人之初性在这山旮旯里轻易拾得。
依旧由原先的线路上下。空气里弥漫着大地苏醒的芬芳。至山顶后往山窝探望,农舍清一色土墙瓦顶,背靠青山,面朝洼地,户门皆紧闭,不闻犬吠鸡鸣。山径下有一屋,瓦顶陷开大口,木方瓦条历历裸露。残壁呲牙咧齿,仍在努力保持原有的站姿,土基明显斑驳脱落,预示壁垒离坍塌期不远了。屋内旧家什、破洗衣机、瓦罐、酒甁等蒙了厚尘,歪的歪,倒的倒,均在演示这家人有过的油盐柴米。又一屋,门锁用红塑料纸层层包裹。人连屋都不要了,竟惜一把铁锁锈坏,有些费解,有些想笑。终是释怀,这里,还会有人三不时来松开禁锢的。
野花野草覆满田垄,阡陌绵软如毡。曾经红遍整个山窝的桃园,仅剩一棵矮桃,形销骨瘦,从光秃秃的枝条伸展的张力看,它还有生命力。身临溪涧,花迟迟不发,这是在等谁来抚慰呢?那个挥锄深耕,把梦想种下的老人如若健在不知作何感想?
涧水里,一对蟾蜍伸腰缩腿,含情相向,踌躇几下水里一片子响。芭茅丛中几只山雀扑腾,更多的隐身高树,我高喊一声,就箭一样飞离,叽喳不停的肯后是喜是怨无从知晓。鸟鸣山更幽。
觅到山根处,一堵厚重的石壁屏障一样横在头顶。仰视上方,除了黑石便是灌木,藤蔓。灌木寻隙而生,色黑,零乱。老藤粗壮,垂帘而下,如女子的刘海扶风。一条碗口粗的古藤从石罅盘出,弯一弯,扭一扭,十来米的下端已深扎在泥土里,据说是百年之物了。鸡笼大的两座土地庙镇在洞口,毫无香火迹象,森气频频呼出。栎树单人或双人合抱,根柢龙爪般遒劲,狠狠抓在土石里。树身被青藤攀附,树干参天耸立,欲与洞门试比高。洞底的土、石遍生绿苔,浅淡苔色,恍同青漆轻涂,以手触摸,色、尘俱不染指,不禁称奇。
这石洞绝不是人工开凿,又极像是人工雕琢。石壁上的纹理诡变无常。如板材层层堆叠,如浪尖汹涌而来,如平湖涟漪漾起,如蛛织丝锻,如菩萨的白玉莲台,如老家厨房熏黑的灰墙。一步一变,多看多新,总在猜想用什么来比拟。正暗自嗟叹神来之笔之精巧,同行人指着一处石柱说像观音,我左看右看竟没理个出个轮廓。各花入各眼吧。如果迢迢来只为看些象形之处,不如趴在自家院内看墙皮,也可得惟妙惟肖的玩意儿。洞顶的山浸水滴嗒不止,石壁窝里有金属坠落的脆响,有梵乐朗润之音,有秒针转动的悠然自得。于是想,石洞不是洞,是镇村之宝塔。它呵护了安宁,守住了幽静,何独镇不住被厌弃的宿命呢?
“石泉流暗壁”。流泉沿村舍经石洞,潺潺而鸣。泉中色石纹路可辨,水头一波撞一波,往山下推,逐,你追究我赶的同时,赶走了岁月,也赶走了人迹。如果说水路是石壁划开的伤口,那么这不绝于耳的泉声该是被弃的村庄那无休歇的叹息与呻吟。
经年历月,水路凹下去,人路凸起来了。据悉洞内本没有路的,原先村人出入,搭几根圆木,经洞就扶木“飞檐走壁”。洞顶漏隙,雨水趁虚而入,岩壁满是青苔,稍有不慎便人仰马翻。民苦官则忧。上世纪90年代政府切开一条石路。村人树碑铭恩,赐路名“党恩路”。
在路上行走,看断岩排山倒海作倾覆状,便三步并作两步的想跑。路是记着了恩,原洞未必感恩,日后不知桃园洞人是否记得以自己名义立下的功德碑,以及碑上所承载的情谊。
有人感叹,古桃花源般的境界今儿算是领受了。而我隐约看见清幽犹在的桃园村,如同衰朽残年的老人在翘首盼望后人的回眸。
报春花在洞外的石径旁铺了一地粉紫。山外桃花早已占满枝头。我又暗自庆幸,这里不再是今人向往的世外桃源了。
可以肯定,永远都不是了!
作者简介
朱丽平,女,1971年6月出生,现供职于通山县文化和旅游局。在写作的过程中痛并快乐着,坚信用心用情铸就的文字才可以走得更远。我会一直在这条充满艰辛的路上求索,实现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