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文学】念娘





念娘

作者:徐大发

清明回到老家,老屋门上一把锁,猪栏内空空如也,没有了往日鸡鸭成群扑腾觅食的场景,也没有了家狗欢扑吠叫的声音。四周合抱的青山,门前的果树花草依旧一片郁郁葱葱。屋旁小溪流水叮当,小鸟偶尔飞来窜去,发出啾啾之声。房檐斜挂着蜘蛛网。门前走廊场院好久没扫的样子。突然想起,娘走了已快有半年了。要是往年回家,娘早就煮好饭菜备好茶水点心等待了。如今回家扫墓,心里空落落茫茫然的似无所依。

站在老屋前不油然的发呆。总是有点哪里不适不惯之感。虽然老父亲还健在,一直被接进了城住在身边,没了娘还是感觉几乎是没了家,故乡单只空留了老屋独守。娘就像是一个大磁铁,把我们兄弟姐妹六人以及儿孙外孙们紧紧地吸贴在一起。娘走后诸如莫喝酒小心开车加件衣服之类的唠叨絮语再也听不到一声了。

母亲似乎一直以长子我为荣,以致于几个弟妹们一直认为母亲偏心从小以来只疼老大。每每述说起来都仿佛有几分忿忿的样子。而在我看来,妹妹的控诉大约全是虚构的故事,完全是没有一点儿影像,更无一点儿申辩的欲望。只是静静的听着,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娘一直说是一样疼的。逼急了说多了,娘便蹦出一句你们是怎样对待自己崽女的,问得妹妹们哑口无言。我们都相视而笑。或许是因了年少时给娘争气长了光,抑或是因了我的善于俯身倾听有了好感,也或许是每每痛病之时我能及时的赶到眼前送医罢。

娘的病一病八年。开始是血糖很高,血压很高,后来脑梗塞,并发症的毛病一大堆一股脑儿缠上了身,几乎到了透析的边缘。幺妹出嫁前娘还是好好的,只是摔过一次跤,出了好多血,我们一直怪娘不小心,全没想到是娘已有了悄然中风的危险。幺妹的婚事一完成,娘就糊涂了,找不到方向感了,走在大街里就要迷失。唯有在故乡的老家能走得镇静自若,仿佛身上安装了导航似的。娘常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大概是六个儿女任务完成后就变得了无牵挂了可以放心的病了罢。

有了病娘却很执拗不肯就医,总要费力的劝说好久才肯去医院。大概是想着我们不容易怕花钱罢,每有病就死死的扛着,也不承认自己病了,想忍忍就蒙混过去了。每次总是病得很难受了到了极限才勉强屈服,依了我们。药是长年大把的吃,武汉和本地大小医院都去光顾过,特别是后面几年每年都要住过两三次院,成了医院的常客,以至于每进医院都不需要看证明问姓氏名谁。每次总怕接到父亲的电话,怕听到母亲又病重的信息。

病中的母亲常常牵挂着孙子,糊涂中的她却清醒的记挂着她的孙子。看到年纪相似的孩童走过就一个劲的喊孙子的名字,手拿苹果橘子递了过去。听到我的声音,突然睁了眼睛清醒过来仿佛病痛好了似的。

娘病时好时坏,状态时而糊涂时而清醒,你说她糊涂有时说话又很机智很哲理很幽默一般人都说不出她那样的话。你说她清醒,有时又很糊涂的样子。她的“难得糊涂”常使我们失去了判断力,有时是彻底的大意起来,以至于留下不可逆的愧疚和悔意。

去年12月份,一天周五下午下班我去看娘,她只说她有点咳嗽喉咙难受,父亲也带她去药店买了药。娘吃了晚饭,洗漱完毕坐着聊天不肯上床,要父亲也再看会儿书。半夜时分,要父亲扶她起床上厕所,回床后就有点不舒服了难以安躺。朦胧中接到父亲的电话,说娘快不行了。我一轱辘起来穿着睡衣披好衣服就匆匆开车赶过去,几个妹妹已在床边哭泣。我急忙叫了救护车,医生赶来采取了急救措施,无功而退,似乎已回天无术。当夜即请那救护车送娘回老家。抱着娘,一路奔驰。到达家里,娘的身子还是暖的,但她永远睡过去了。二妹那晚在微信朋友圈发“娘,你冷不。我很冷”。我心无助的流血,在这漆黑的深夜里,感觉难以置信——自己真的一下子没了娘了。

后来,看了村里不少故去的老人的症状,才明白娘绝对是阳了。而我们却浑然不知,整天一副大意无忧的样子,以至于今生留下了永远的后悔与疼痛。后来从报道中获知,那阵子全国人民都在和阎王爷抢老人,那个月走的老人达到了高峰值。

想着娘一生勤劳困苦把我们六兄妹拉扯大,我们手头变宽裕了,娘却匆匆离去,没享到多少福。有时逢年节给点钱表心意她总是不肯接,先说是我们没有房住再说是孙子读书就业讲媳妇都需要钱。即使接点孝敬钱,最后都以压岁钱之类的名义打发回到了儿孙身上。小时候家住库区边,物质匮乏的年月,吃粮靠供应,供应不能充足保证,要靠野菜黄瓜薯渣粑之类的杂物充饥,常常是有了上顿没了下顿。记得母亲常拿着一量米升去各家借米,拿了酒壳调羹去借盐。拿了撮箕到山溪里撮小鱼虾为儿女们补充营养,有好吃的总是让给儿女吃,自己却是忍饥挨饿潦草对付一顿。父亲在村里任职,常带队去外地做工差,那时做水库修路之类的工程差事很多,娘带着一群儿女在家嗷嗷待哺,真不知道娘是怎么挺过来的。娘咬牙挺过了艰难岁月,省吃俭用送儿女读书,参加了工作。把孩子们一个个的拉扯大,教读完娶,看到了孙子外孙儿女成群。我们在一个个的繁荣并茂,娘却在渐渐的风烛残年,最后竟然猝然离去。想让苦过来的娘享点福,却永远没有了回报的机会。

娘的丧事办得很隆重。为了让娘体面的走,我们或许抑是在试图求得一点儿心灵安慰罢。四乡八邻的父老乡亲都赶来送母亲最后一程,长长的送葬队伍让我看到了娘生前的人脉。娘登山的早晨,湖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红日霞光倒影着湖水,映照着飞鸟小舟。静静的朦胧的晨曦,日光渲染着远山,山村被笼罩在霞光中,美若仙境。我用抖音视频记载,并配以文字:“娘,家乡即天堂。娘,我亲亲的娘……儿舍不得您走啊……”在现场阵阵低沉缓慢循环的哀乐声中,我默默的凝视眼前的一切——模糊了一大片——我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涌流下来。

我至今都不敢翻看这个抖音。

我伫立在母亲坟前,坟头摆放的几十个花圈和坟茔上覆盖的棺罩依然鲜艳如初。时光如昨,我愿意时光倒流,穿越到小时候,让我和娘再回过一次。娘静静地躺在地母怀中,没有一丝的回应。

我奉上一束鲜花,长跪在娘的坟前,默默地念出这些哀思。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