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文学】小小说 | 嫁鞋


嫁鞋

作者:陈明耀

“给我!我有急用!再不松开可动手了!”男人急眼了,“你把我这最后的念想也拿去送人,老子跟你结命!”女人血红的眼已喷出火,双手死死拽着绣花鞋。男人拗不过女人,甩手出门。站在村头小桥上望着远处九宫山上飘下的烟岚发呆……

“啧啧!这嫁鞋做得真好,你看这花绣得跟活的一色”。

“鞋底也纳得好,这针脚密密匝匝的,没个十年八载的功夫做不得这好”

“我最喜欢这双鸳鸯戏水的鞋垫子”

“还是这喜鹊登梅好看”

一群老少妇人围着喜箩上的两米筛嫁鞋喋喋不休,看鞋的同时手也不歇的将箩筐里的爆米花往嘴里塞。湾子里年轮两长的阿婆拄着罗汉竹拐也挤进了女人堆,眯着老花眼一双双一件件的把玩着,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嫁鞋”!“老啰老啰”!抓两把爆米装进大襟衣袋里三寸金莲一扭一扭地走了。

上个世纪,大凡乡下人结婚都在自家屋里完成,请几桌饭,闹个婚房。围观的大多是湾子里的小屁孩和妇人,小孩是奔着糖果去的,妇人们图的就是个热闹。一看嫁妆殷不殷实,二看女红正不正点。不像那些后生崽看新娘,关注的是脸和屁股,或等着夜晚爬墙根。

男人坐在小桥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蓝楼,心里五味杂陈。一边是儿子转正的事急需走动,一边是这傻婆娘目光短浅。思绪又将男人带到二十年前……

男人和女人相距约五里山路,却分属两个乡镇,从未谋过面。男人在一次去山坳那边姑姑家串门时与女人邂逅,这个壮小伙与待字闺中的女人看对了眼。

由于家庭的原因,女人小学毕业就辍学在家。除了农忙时帮父母干些农活,平时多半是跟着阿婆学女红。打底、纳底、穿帮、晕针、铺针、滚针、截针、掺针、沙针、翻针、盖针等各种针法了然在心,一双巧手尽用在了做鞋绣花上,重现着远古遗风,描摹着少女的未来。

转眼间,一个十七八岁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少女,让那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山窝窝热闹起来,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可少女的心扉却一直未打开。直到遇上文中这个男人的那一刻,未开口脸先红,扭头将大辫子一甩就跑开了,于是男人时不时地上山去帮忙犁田耙地,干完活还得赶回山下的家,在山上过夜想都别想。许是女人没怎么出过山,每次男人来帮忙干活,她很少讲话,只负责送饭到地头,在男人的大海碗里会寂寂埋个煎鸡蛋,女人的父母假装没看见,对这头壮如水牯的男人也满意,“做的事就吃得饭,吃得饭就做的事!”。一来二去男人在献了两年殷勤后将女人娶进了门。

有了阿婆的肯定,男人心里如蒲扇在打,格外的爽。

女人很争气,一上身就生了个儿子。男人也很勤俭,农忙时以农业为主,农闲时也琢磨着找点副业。可生意上男人是门外汉,知道这塘水的深浅,弄不好连本钱都得赔上。

男人上过初中,看过《孙子兵法》,知道舍得的道理。在头几年贩竹木的过程中也学到些门道,常约客商来家里小酌几杯,临走再送些土特产加上一双女人做的布鞋或一双绣花鞋垫子,客商很乐意,这东西拿回家去可讨老婆欢心。男人生意自然顺风顺水,慢慢地也倒腾些山里的石头什么的。二十多年间老宅翻盖成小洋楼,五菱也置换成丰田卡罗拉,儿子也大学毕业了。当然,女人那点绣花家底也被他送得差不多了。

其实,不到关键时刻男人也是舍不得拿出这压箱底的宝贝的。可是这次不一样,儿子好不容易考上县医院当实习生,马上就要转正了,听说竞争很激烈。院长是个女的,烟酒不沾,医院大门边一块金底红字“拒收红包先进单位”的牌牌让人肃然起敬。男人无计了,以往打交道的多是男人,几顿酒几条烟也能办成一些事,可这次要面对的是个女的。百般打听得知,院长是一位“汉绣传人”,县刺绣协会会长,于是男人突然想到了这招,凭着女人这手绣花手艺说不准还能搭上话。可不曾想绣花鞋只有最后一双了,因为女人年轻时用眼过度,落下了眼疾,绣花针已生锈。也难怪她舍不得,唉!

男人回到家,先说了几句软话,然后凑近女人耳语着……女人立马和颜悦色,“早说呀!为了儿子莫说是嫁鞋,就是……”,“嘘~小点声”。

此刻,天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