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毛才奇老师打来越洋电话,说他准备出版一本评论集,想让我说几句。
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但是看到他的画越来越有影响,名气也越来越大,于是就些胆怯了不敢写,怕词不达意坏了毛才奇老师的名声。现在他给我胆子我就没有顾虑,捋起袖子在键盘上敲击。
小笔能画大画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在地委办公室上班,一次随地委领导到地区文艺系统调研,认识了毛才奇老师。
他当时是专职舞台美术工作者,正处于英雄无用武之地。由于演出市场不景气,地区文艺演出团体处于瘫痪或半瘫痪状态,既没有演出任务,也没有人愿意看演出,许多艺术家无事可干。不过还有机会目睹毛才奇老师舞美艺术,那就是一年一度的地方春节联欢晚会。
当年的春节联欢晚会我看了两次,彩排那次是专门看毛才奇老师舞美设计,正式演出时看场景效果。从掌声能看出,观众对这一届春晚还是认可的。这也有毛才奇老师一份功劳,不愧为布拉格国际舞台美术奖得主。
这之后我们成了朋友。当他知道我也喜欢画画时,便拿出新作给我欣赏。说句实在话,第一次见到他的钢笔画我有点波澜不惊,因为我觉得这些画像是陈年老照片,还有点街头画相艺人的炭精行画味道。如果不是他提醒是钢笔画,我还以为是炭精画。钢笔能画这么好我还没有见过,因为我在工作之余了用钢笔信手涂鸦过,根本无法画出一幅完整作品。
于是我的兴趣来了,深入进去发现他的功力深厚,较之街头画相艺人水平高得多,体裁也丰富得多:有花有草、有人有物、有山有水。但是由于画幅小——清一色半张报纸那么大,黑白没有喜气,加之不能像宣纸一样可以折叠,我没有收藏的欲望,还建议他改用毛笔宣纸画中国画。可见当时我是多么幼稚和外行。
之后毛才奇老师调回通山,我俩之间的联系就少了。
2017年6月底,我收到毛才奇老师的邀请函,他的《生命与生命的对话——毛才奇钢笔画作品展》在咸宁市博物馆展出。我震惊了,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作品变大了,每一幅可以上大雅之堂,并且还有超大幅彩色作品,用凤凰涅槃来形容一点不为之过。
过去我总认为钢笔不能画大画,因为钢笔用笔不能像传统中国画那样大大咧咧,画大幅中国画可以用大毛笔。我没有见过大钢笔,即使有大钢笔,那么笔尖出水口不能大,因为大了就要漏水。
我见过毛才奇老师作画的钢笔,很普通,国产品牌,随身携带,就插在上衣口袋里,写字画画一笔多用。所上的墨水也不特别,就是文具商店那种普通墨水,像我这个年龄的人再熟悉不过。有了电脑后我放弃了钢笔,家中还收藏着十几支用过的或开会当纪念品发的钢笔。一次毛才奇老师来我家,我挑出两支钢笔:一支派克牌、一支英雄牌送给他。毛才奇老师只收下英雄牌,说用不惯派克笔。
现在我也画画,也尝试用钢笔作画,每次都是尝浅辄止,原因是无法处理远近、浓淡关系。钢笔最大的优点就是线条均匀有力,色泽一致整齐。但是对画家而言,这些优点就是缺点。毛笔可以将水墨分成五色——清、淡、浓、墨、焦,线条也可以通过画家的手来调节——可粗可小,可柔可钢,甚至一笔还能画成一个立体块状结构。
我做不到,毛才奇老师是如何做到的?
我在毛才奇老师画前认真揣摸、端详,捂不出道道,于是请来毛才奇老师现场答疑。毛才奇老师说,他是用线条疏密关系来处理——远景疏,近景密;阳面疏,阴面密。疏的地方寥寥几笔,密的地方千丝万缕。
还真是这回事。
靠线条疏密来画画,这么小的钢笔,这么大的作品,一张画要用多少笔,要花多少时间?
从笔触中可以数出来,但是没有人做这种无聊事。观众判断一张画的标准不是看笔触多少,花了多少时间,而是一眼看上去好看,好看即好画。毛才奇老师的画不是简单好看,而是既要有观赏性,还要有艺术性和思想性。
小笔也能画大画,只是付出的劳动要多得多。
小物能现大景
毛才奇老师作品题材多样,人物、花鸟、山水都有,但是他的最爱是枫杨。
这种植物在鄂南大地随处可见,但是像毛才奇老师笔下那种古朴、苍老、怪异的不多。从毛才奇老师画中可以看出,他笔下的枫杨多长在水沟旁、乱石中。
枫杨生命力极强,树粒飘到那里就在那里疯长,遇上肥沃土壤不出几年时间就能长成大树。由于树质松软,不宜当家俱、建筑用材,农民用它当煮饭柴火烧。春天长、冬日砍,年复一年,千年不倒。正由于砍了又长,所以树枝伤痕累累,躯干千疮百孔,根须纵横交错,周边乱象丛生。
别人视它为丑八怪,毛才奇老师却如获至宝。
为了发掘“丑八怪”的精气神,每次画画前毛才奇老师要围着此物转上无数圈,远近来回跑,或站或卧或躺,还要爬坡涉水。心中有数后,他才开始动笔。旷野中、寒风下,他成了一尊塑像,饿了、冷了、热了浑然不知,就像农民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归。
一张完整的画仅有枫杨还不够,还要画出周边生存环境。红花还要绿叶配,有主角还要有配角,这样的艺术才是真实,画面才能丰满,结构才算完整。毛才奇老师的枫杨从来不是孤立存在,或长在蓝天下,或站在高坡上,或依在村庄旁,或立在潺水边,炊烟、水牛、顽童、水鸭等生活元素点缀其中,画面高远,意境深邃。
毛才奇老师用笔细腻、精致、微妙,光与影、实与虚、繁与简处理有致、搭配有度,不仅画出了枫杨的形,还画出了枫杨的神,硬是将一个“丑八怪”,画成了帅“小子”。
小城能载大道
毛才奇老师是土生土长的通山人,对通山人民有着深厚的感情,对通山这块土地有着割舍不了的情怀,一生扎根在山区,潜心于钢笔画创作,是“三不走”的艺术家:
调不走——曾几何地区文化主管部门把他调走,但是他身在温泉心在通羊,不出几年又调了回去;撵不走——他所在的县剧团不景气,工资难以按月支付,许多同行离家出走、下海赚大钱,他却安于清贫,坚守文化阵地;请不走——沿海地区有大企业慕名请他,一个月工资抵得上他在通山一年的薪酬,他不为所动,对通山情有独钟。
曾有人劝毛才奇老师北漂,并列举了北漂的好处。他也知道首都北京是中国艺术制高点,是文化高地,名家、大家众多,艺术团体也高大上,稍有表现就有可能被伯乐看中,就有可能打入名人圈,就有机会与优势资源结合,就可以出名,就能出人头地。毛才奇老师知道这是条捷径,但是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不能为了名气而抛弃生他养他的这片土地,通山人民需要他,通山艺术需要他来带动、推动、促动。名气是大家给的,不是闹出来的,徒有虚名是哗众取宠、欺世盗名,最高荣誉就是作品能得到父老乡亲认可和肯定,并一级级往上推送,达到墙内开花墙外也香。
通山县委爱才惜才,视他为通山的骄傲,不遗余力地推介他,先后在咸宁市博物馆、湖北省美术馆主办展览,出版他的个人画册,在报刊媒体上介绍他的作品,在全国引起了轰动。著名画家、湖北省美术家协会原副主席、湖北美术院原院长董继宁说:“毛才奇先生痴心钢笔画,把小画种演化出了大格局,大境界,令业界敬佩,其对故乡自然的眷恋,用一支笔生动地表现出来,给人清晰感和震撼力。”
湖北省文联主席、茅盾文学奖得主刘醒龙赞叹:“这是幕阜山中普通人用生命与原野对话的作品,真正体现了艺术因何伟大,伟大因何才有生命力。用常人所用的钢笔,绘出前无古人的崭新境界,是为奇迹。”
我认为,毛才奇老师画的不是枫杨,而是为家乡父老立传,为大自然树碑,为大道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