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文学】井边话桑麻


井边话桑麻

作者:倪霞

全城停水两天,我家后院的水井,迎来了不同邻居。取水有之,洗菜洗衣有之。见此情景,老父老母笑意盈盈乐呵呵。家家户户自来水,这种井边汲水的场景,已然十分难得了。这让我想起小时候,那些住在黄沙卫生院有水井可依的美好时光。

医院食堂边上有一口水井,每到夏天,井边围着院内职工各家各户洗衣的主妇,边洗衣边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故事,一桶桶打起来的纯净水,洗去衣物的污垢,也洗涤一天的疲惫。也有取水回家、或把西瓜放进井里浸泡的男人。我们这些孩子,便在井边玩耍唱歌谣。大人们时儿细声耳语,时儿哈哈大笑的各色“八卦”,零零星星传来,让我一知半解。最记得她们说谁跟谁好,用的是一个“偷”字,我便纳闷:这么大的人怎么就被“偷”了去?为何不大声喊叫?如今想起,仍觉童年幼稚好笑又可爱。

自古人类,“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如今,水井基本上淡出了人们的生活,依井而居更是少之又少。通山有一处国宝级古民居“大夫第”,大大的院子里,前院后院有水井28个,除了体现当年的主人之阔绰,更重要的是古人生活起居水井之重要。当然,水井除了平常百姓家的绕井欢歌,也有深井里藏着历史悲怆和人性之恶的悲哀。最著名的是故宫里的“珍妃井”。八国联军打进京城时,慈禧太后挟持“戊戌变法”失败后被软禁的光绪皇帝逃往西安,临行前以“珍妃年少,洋人入城,免受污辱”为由,命二总管崔玉贵把珍妃扔进井里。赵子龙单骑救阿斗救刘备的两位夫人时,其中一位夫人为了不影响子龙救孩子,自己投井让子龙冲出重围。泱泱大国,依井而居。有关井的故事,俯拾皆是。

我们家院里的这口井,父母用了二十多年,刻意凿得很浅,深不足一米,可谓“袖珍型”, 是父亲回望生活的至爱。南方人不缺水吃,只为居家过日子对井的喜欢,对“市井人家”的依恋。山浸水,二十多年了,再干旱也不曾枯竭过,汩汩清泉,取之不尽。前年我在父母留给我的地基上建“玉竹楼·子谦书院”,把井边的普通砖砌换成了鹅卵石,种上两丛四季青绿的昌蒲,与父母和弟弟一家欢喜为邻的日子,这眼井成为我们两家后院的一处景观。老父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到井里取水,把院子里所有的桶装满了井水,他才满意舒坦。见人便夸:“无任何污染,有多种矿物质,好得很的水”。他巴不得天天有人来提水,好满足古稀之后的孩童心。

井水冬暖夏凉,母亲一直保持着用井水洗衣服的习惯。除了被子和冬装,母亲坚持手洗单衣和内衣,这个习惯也传承给了我。酷暑或干旱时节,洗衣洗菜的水,用来浇灌院子里的花草菜地,既解了花草蔬菜之干渴,也节约了水。母亲常说,哪怕井水取之不尽,也是要节约适度而用,不可浪费。还说人的一生应该吃多少饭用多少水,都有定数,过量或奢侈,皆生罪过。

当我把邻居取水洗菜的图片发到朋友圈的时候,一位杨姓名前林的大哥,他在后边跟帖:

我1980年教民办时,暑假贩两车楠竹到东源公社周某某老家的生产队,联系人是在黄沙锑矿上班的倪某某,他担保说货到付款。结果货到了,村民不给钱。原因是倪某某提前预收了买竹子的钱。我在去倪家的路上遇到了您父母步行回黄沙。二老听我介绍后,您爸妈随即带我返回倪家找倪某某理论。几十年过去了,我至今难以忘怀,感激不已!同时,也激励了我多做好事,乐于助人,与人为善!您父母亲勤俭朴实,和蔼可亲,乐于助人!其高尚品德感染了几代人!我们心生敬意!

看了这段留言,我激动不已,回复他说:谢谢杨大哥还记得我父母的好和这样的故事,我爸妈肯定不记得了。三十多年过去了,难得杨大哥还记得。我关心的是我爸妈带您去后落实了没有?杨大哥又回复说:

在您父亲的督促下,倪某某东挪西凑付了80%的货款。我认为保了本,余钱就算了。

如今已是“大老板”、公司得过“鲁班奖”的杨大哥,这段有关我父母的回忆,因水井牵出的故事,仿佛瞬间把时光拉回到那个物质匮乏缺医少药的年代。在卫生院工作的父母,不间断接待和接济亲朋戚友或乡邻,一直是我少年时期最深的印记。母亲常说“人上一百,各形各色。善念恶念一瞬间,与人为善是为人之根本。”

另一位朋友也说,井一定是中国人生活的根,她是每个人的童年,每个人的故乡,也是串起我们所有记忆的一条线。国人大抵含蓄内敛,只有在井边,大姑子小媳妇才能放声的说笑,孩子们也跟在大人后面嬉闹。这就是我们童年的记忆,是抹不去的根。

杨大哥和这位朋友的留言,感觉我们是坐在水井边乘凉,喝一口沁凉的井水,边摇蒲扇边谈论这一年的付出与收成,讲那些远去的故事。我们站在高楼大厦之丛林间,对井的爱惜,也就是对“市井人家”的依恋与回望。

孟浩然的《过故人庄 》里有一句“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这种打开窗子,面对着打谷场和菜园,一边举杯畅饮,一边谈论农事的情景是男人们的事。于女人,说年成、话桑麻、传趣闻、放声笑的场所,非井边不可畅怀也。

如果,在井边,与三五好友一起举杯,喝一杯古井贡酒,那又是一种怎样的情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