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文学】​冰雪上的一天


冰雪上的一天

作者:喻雪金

晚上坐在村委会里,外面不时响起雷声,翻开书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看。写,自然是更不可能了。白天与村组干部分头到各组,再次在群众中进行宣传引导,又查漏补缺排查了一次安全隐患,并安排好村里的老弱人群。虽然县里对这场极端天气的到来早作了研判和安排,但意外情况随时可能会发生,这注定是场消耗战、拉锯战。拿出手机点开闺蜜群,她们平时都喜欢听我聊历史,尤其是那些野史常逗得她们开怀大笑。但今天聊着聊着就变成了应对极端天气的宣传,招来她们的各种打趣,我也放松了许多。

八九点时,忽然听到外面沙沙作响,还有细密清脆的敲窗声。推开窗户,冷凛的寒风刮得我脸庞生疼。路灯下可见琉璃般的雪子从天空籁籁下落。这场雪来得迅猛而彻底,极其张扬的生怕别人不知道,雪声伴着雷声,是罕见的雷打雪。我抿了抿嘴唇,关上窗继续跟闺蜜们东拉西扯。

临睡前开窗望去,地上堆了白白的一层。深吸一口气,我脱衣上床,躺在床上听雪声,时而急促,时而舒缓。慢慢回想这几天的工作,是否还有遗漏,却终是没有头绪。

天亮时急急的打开大门,只见白茫茫的一片。门前的树上挂满了一串串冰棱,形成了美丽的雨淞。两棵茶杯粗的樟树已经折断,倒伏在地上,无言地诉说着生命的挫折和劫难。梅花也被冰紧紧地裹着,但依然鲜艳,没有蔫也没有死。大门两边砖砌的宣传栏,以及宣传栏后面的岩石上都裹着一层冰壳,边角处挂满了又密又长的冰棱,这是一个冰的世界。触目所及,所有的东西都晶堂剔透。这童话般的世界肯是能让摄影爱好者叹为观止,但我此时并没有心情欣赏。

刚走出门,我就发现地上的雪不但厚实而且极具坚硬,所过之处居然没有一丝痕迹。原来踏雪无痕并不是传说,也不需要会轻功。没走几步我就摔倒了,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战战兢兢的走到车旁,车也象是被冰封印了,成了冰糖汽车。开车当然是不可能的了,步行也很艰难。村委会门前是水库,虽然做了防护栏,但那是用来防范交通事故的,下面的空隙足够三五个人同时自由钻过去。为了防止滑倒后刹不住滑到水库中去,我不得不在这段路上爬行,并尽量沿着公路内侧爬。手撑在雪地上,很快就僵硬弯曲着,像是被类风湿影响了手指功能,变成了畸形。路边的丝茅草也没了原本柔软婀娜的身段,变得坚硬尖锐,如同利剑。

终于到了村里的主干道,支书和几个志愿者已经等在那里,铲车还没有来。我抽空给分布在各组的志愿者打电话,得知他们都在组织铲雪和帮助老弱人群,心略略放下了,又特别叮嘱山上几个组的志愿者,让他们务必户户宣传到,这几天非必要千万别下山,如果遇到必须下山的情况一定要先和我们取得联系。

铲车来后,新的问题又来了。地面的冰如同铠甲,比电饭煲里烧糊的锅巴还难铲,且铲过之后地上还留有一层厚厚的冰块,如同镜子,更湿滑难行。看来只能挖机先把冰雪挖开后再铲了。好在挖机也是提前联系好了的,本来准备用来应对地质灾害的,这时却被临时改变了用场。四台挖机铲车同时作业,到下午时主干道应能见黑了。稍微放松下来的我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我知道这是低血糖发了。站在我边上的阿莲婶立即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一把扶住我嗔道:“你这伢崽,有糖尿病也不注意点。我就知道你们早上肯定还没吃,早煮好了面放灶上温着。”阿莲婶家在公路边上,几个人很快就到了她家。她揭开锅盖却发现面已坨成一块了,说要重新做,被我们拦住了。我想起早晨出门匆忙,竟忘了带药,但此时顾不了这些了。面里加了瘦肉和鸡蛋,却是极咸,但我们狼吞虎咽的吃得极香。

吃好面,阿莲婶又拿出几根细草绳,让我们绑在鞋上防滑,又给我们每人一根棍子,让我们走路撑着。她的细心和贴心让我在这个雪天里感到了温暖。极端天气里,一个个双向奔赴的温情故事正在上演。

几个人正商议着到各组去开展应对工作,支书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支书的听力不是很好,接电话时习惯开免提。电话一接通我们便听到了那边咽咽的哭声。原来是九组的脱贫户星叔吐血了。星叔几年前患了肝癌,他儿子把他送到北京治疗,效果不错,今天却突然吐血了。来电的是他的儿媳,她说已打电话给120,对方表示车子实在来不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突发的情况让人有些措手不及,这时副主任老徐说赵湾今天有个人结婚,请了几辆四驱车,应该能去县城,但婚车送病人有点不吉利,不知人家是否答应。支书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给那家户主打去电话,对方听明情况后马上答应了。在这样极端的灾难面前,人们空前的团结友爱。

把星叔送上车后,我和老徐便走去上畈。途经利发种植园时,看到果国的地上倒处是断枝和树叶,一片狼藉。我轻轻剥下一片裹在杷枇叶上的冰壳,看到的是一片脉络清晰的水晶叶子,象做工精细的艺术品,却无法让我赏心悦目,反而滋生出一股恼意。我手指稍一用力,水晶叶成了碎冰。

路过油菜田时,油菜也是枝断叶残的。油菜此时已经起苔,花序冻坏了损失会极大。我仿佛看到了群众眼中的忧伤,心里针扎似的疼。

上畈的入组路上,组长带着一群志愿者在努力破冰。扬镐、耙锄、两齿锄、铁铲甚至凿子、铁锤一齐上阵,一片忙碌的景象。大兴见到我便笑道:“我见过下雪下雹的,却是第一次见到下冻的。”“现在知道了吧,没有阻力的人生是多么的可怕!”我笑着答道。转过头看到老党员成叔的鼻尖上挂着一条清鼻涕,提醒他赶紧擦掉,别一会成冰棱了。接过成叔手里的扬镐,一镐下去,却只砸出一个小小的窝,象砸在坚硬的石头上。第二镐,第三镐......终于砸开了碗大的一块。我很快便感到了身上的暖意.等到这条不到一公里长的入组路见黑后,我的内衣都汗湿了。

这时主干道上上已能行车了,大志开车送我和老徐回村委会洗澡。洗完澡已经快五点了,喜叔又打来电话催我们去吃饭,,之前他已打过好几次了。到喜叔家时,菜已上桌,油干和腊肉在电炖锅里翻滚着。他拿出酒杯让我们喝一杯御寒,这样的天气,我们确实很需要一杯温暖五内的热酒,但后面的事还很多,我们不敢提杯,怕会误事,也没有喝酒的心情。雪天围炉品茶是很浪漫的事,但与我们无关。

吃完饭去看孤寡老人阿静娘,却没找到人,一问才知道她的侄儿大兴已经把他接到家里去了。大兴是个极热心的人,妻子也很贤惠。阿静娘在他家我很放心。点开村里的工作群,看各组报来的图片和工作开展情况,虽然损失惨重,但人员都安全,尤其是山上面的三个组没有意外发生。我长吁了一口气,赶回村委会去准备六点镇里召开的视频会。

晚上躺在床上,虽然累了一天,我却毫无睡意。气象台预报今晚会有新的一轮降雪,明天又是一场硬战。后天起雨雪冰冻会弱化,但结冰将持续一段时间。冰雪融化期间需要安全防范、上报灾情、生产自救,这一切的一切,哪一件都不能放松马虎,放松。高处掉下的一块薄冰,也可能成为生命中的不可承受之轻。作为一名驻村杆部,雪带来的不是景致而是召唤。但万物都有其独特的旋律,就象夜幕降临后,黎明注定会如约而至。待到春雪消融,我们定能看到繁花盛开,点缀在枝头。这样想着,我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梦里依稀看到,草们树们,正整装待发,只待一夜春风来,直染它个漫山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