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的第一场雪揪着新春喜庆的尾巴，早早闯入了人们的生活。正月十二晚上八点钟，一直宅在家的我下楼去，欲开车接下晚自习的孩子回家时，才发现天空飘着雪，地面已是白茫茫一片。洁白的雪覆在露天物体上，在路灯照耀下，闪着莹莹的光。我无心观赏，急匆匆朝自家车走去。车已被覆上一层较厚的冰雪。接孩子时间紧迫，前挡风玻璃上的冰雪必须尽快清除干净，车也必须先启动预热，还要开暖气吹前挡风玻璃助融化，可是车门竟被冻住了，拉不动。拉了两次后，我便后躺着身体，咬紧牙齿使蛮力拉。“你这样容易拉坏车门的，得先用热水淋车门缝融化。”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男子浑厚的说话声。我转身一看，是一个脸色微黄、身材瘦高的陌生男子。“要急着出去吗？”他微笑着问。“嗯，要赶着接孩子。”“我去提点热水来。”他疾步向地下车库走去，不一会，提个红桶过来，用水瓢舀一瓢水慢慢地朝驾驶室的门缝里淋。淋了几瓢后，再用毛巾擦，然后用力一拉，车门开了。我赶紧插进钥匙发动车，并拧开暖气，然后拿出刷子刷前挡风玻璃上的雪。他则用热水继续淋我刷过的地方，再用毛巾蒙在上面又抠又擦。我感激地说“谢谢您啊！”他头也没抬，淡淡地说：“谢什么呀？一个小区的，都是邻居，互帮互助呢。”这时，雪越下越大，不是轻盈飘飞的状态，而是垂直落下，似下雨，又似下冰雹，打在头上还有点疼。没带伞，他戴上衣帽，我也戴上衣帽，像两只熊猫，一左一右趴在车两侧又刷又刮，任凭雨雪打在身上。我的手指虽已冻得通红，浑身却似沐着阳光的温暖。

“谢老师，你的孩子我帮你带回来算了。看样子，你这车玻璃还需七八分钟才能看清楚呢。”凡姐熟悉的声音喊起来。凡姐，孩子同班同学的妈妈，也居住在这个小区。我上班期间，孩子独自一人居住在这，晚上十点后下自习，全靠她热心地带回来。我抬头看过去，她家白色的小车停在路中央，凡姐是从副驾驶座那边探过头来喊话的。驾驶座旁边的玻璃已摇下，露出一张笑容满掬的圆脸，那是凡姐的爱人。我感激地说：“那太谢谢您们了。”“谢什么呀，顺路而已！”凡姐的爱人关上玻璃门，开动车，忽然又停下车，摇下玻璃门探出头说：“你把车上的雪弄干净后，开到地下车库去。这几天，免费停车。”说罢，车才“嗖”的一声开去了，留下一团热气在雪地上蒸腾飘飞。

第二天清晨，推开窗一看，白皑皑一片，大地全铺上了厚厚的积雪。银装素裹的世界晶莹炫目，着实诱惑人。九点后，我和孩子忍不住，顶着寒冷下了楼，迈上了小区的雪地。六、七栋楼房前的雪地上，早有一群孩子兴致勃勃地在堆雪人。可是这雪不似以往蓬松松、软泡泡的，而是踩上去有点硬溜溜的感觉。抓起一把细瞧，似一粒粒的食盐，松松散散摊在手掌上，凝聚不了雪团。孩子们反反复复，弄来弄去，小手冻红了，就是堆不成雪人。惹恼了他们，他们干脆几脚踢散雪堆，“忽拉”一下朝台阶滑雪去了。

台阶下，通往地下车库的车行道上，有四个男子正拿着铁锹铲雪。他们弯着背，躬着腰，时而敲击切开，时而铲起抛甩。“冰冰砰砰”声伴随着“沙沙”声，打破了万籁俱寂。陆陆续续有人加进来了，队伍越来越庞大，说笑声、敲击声、铲雪声一齐响起，宛若一锅沸腾的水，熔化了这一方雪地。一车道的青色路面在他们身后露出了崭新的姿容，精神抖擞地向20厘米厚的积雪挺进。

晚上，我在抖音视频上了解到，这次下的其实是霰。霰是一种固态的降水，由白色不透明的小冰粒组成，形态似雪非雪，似雹非雹，下地即成滑溜溜、硬邦邦的冰层，所以，铲霰远非铲雪那么容易。但是，不畏惧困难的人们，岂会在一场扭曲了形态的冰雪面前认输？你瞧，在一条条被冰霰覆盖的道路上，在街头巷尾、学校门口、居民小区，随处可见弯腰躬背的铲霰人。他们要么是身穿荧光绿的交通人、交警们，要么是身穿环卫橙的环卫工，要么是身穿红马甲的志愿者们，要么是身穿各色棉衣的群众。他们一队队，一群群，一圈圈，拿着铁铲、铁锨、角锄等工具，或呈“一”字形，或呈“之”字形，或波浪形，或圆形，或似散开的花朵，或似结成一簇的果实，一个个卯足了劲，锤、敲、切、铲、扫，十八般武艺全用上。从白天到晚上，稍作休息，又从晚上干到白天，即下即铲。到第二天，境内国道、省道全线畅通，城内车道恢复通行，公交恢复运营。如此效率，就算是如来佛祖看了也自叹不如吧？与此同时，各网络上纷纷呈现各种让人热血沸腾且略带幽默风趣的铲霰视频：有四人头并头、铲并铲，共同翘起一块沉重的冰霰的；有手掌铲得起了血泡的；有铲着铲着，摔得个四脚朝天的；有举起学生木板凳敲击的；有用菜刀切、锤子锤的；有穿着背心铲得热汗直流的……

一场影响了人们正常生活的冰霰，既像冰清玉洁的白莲花，又像照妖镜，照出了人性的美丑善恶。有人黄鹤楼上看帆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人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讥讽破冰除霰人是作秀；有人埋头苦铲，彻夜未归，只为尽快扫清道路，唯恐误了外出打工者的返程……我的邻居有个驻村女干部，硬是在村呆了三天三夜，拄着木棍在冰霰上行走，又是撒盐又是铲霰又是排除隐患，还走进农户慰问孤寡老人。回家时恰巧被我在家门口碰到，那是又黑又瘦，眼睛深陷，一脸倦容。

时光如梭，一晃已至初夏，梅子红艳，栀子花开。在馥郁的花香中，凝视莹白如冰霰的栀子花朵，那一场场热火朝天的铲霰场景，那一个个感人肺腑的除冰视频，那一件件温暖人心的事件，更加清晰地叠映在眼前，翻搅着复归平淡的日常生活。岁月不老，人间长情。大自然时不时的发威，似乎是对国家和政府机关执政为民的一次又一次严格考核，却总是将我国社会的温暖发酵得如烈焰般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