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叶子挨着一片叶子,一直挨下去,就是一树的叶子;一树叶子又一树叶子,排列着,就是一路的浓阴。还有一串接一串的鸟鸣,好听得很,举头来找,只闻其声却不见其鸟。我在路上走着,也是在树下走着,一年当中,这个时候,觉得自己是在树下走着的。
暮春的风景,堪称“深秀”。“深秀”一词来自欧阳修的《醉翁亭记》:“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前年去庐山,晚上住在山中,吃过晚饭出去转,正是山中晚春,四围青峦叠翠,一团团浓绿,临头扑面,又倒映在水中,真是别有一番深情。间或有鹧鸪声声,使得春阴寂寂、春山更幽。
我喜欢古诗词中的一些叠字。早春时,“采采流水,蓬蓬远春”;暮春时,“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真是又形象又省事。我觉得,古人是从这树叶和鸟鸣中吸收了诸多元素。暮春景物无他,只在简单,重叠,随意,浑然。古人是善于道法自然的。
这暮春的时令,处处重重叠叠莺莺恰恰,让人生无限的爱怜。这期间,要是访问一间山寺,或是走进一处稍微有些年头的村落,禅房花木,曲径通幽,会掩映得不见来人、不见去处的。
不过,暮春也是阴郁的,潮湿的。一个人坐在暮色渐浓的窗下向晚,心尖上的草湿漉漉的。虽说是整日恹恹的,但我还是蛮喜欢的。我喜欢这种旧旧的、有些深沉凝重的感觉,如深宅,如闺怨,如旧家具,觉得这略带一点败腐气息的暮春,有三四十年代的民国气息。
感觉没有来由,只是一种癖。想来想去,我觉得这和我九十年代末求学向阳湖有关。那时的校园有很浓重的民国气息。那时,多是老房子,老树却很多,榆,柿,梓,青檀,枫杨,法国梧桐,一到暮春,枝繁叶翠,如屏如盖,和院墙外面的农舍,水田,叱牛声,濡染一片,有画意。这是一个大村子,也是一个老村子,这从村子中的老巷子,老隔扇的门窗,老井,村边高大的坟头,就能看出来。我在向阳湖三年,1000多个日夜,就是这五月的风物,留给我的印象最深。
人到了一定的岁数,新鲜如改朝换代的春也不能打动其心。譬如说我,春兴只有三分的喜,春逝倒有七分的忧,如此这般,倒可以这样说了:春,是我的一种病。三十年前,我在油菜花里捉迷藏,吃豌豆,让花粉弄得满头满衣,或者抓几条小蝌蚪放在透亮瓶子的水里,一路捧着上学;二十年前,我在早晨的油菜花香里读《普希金抒情诗选》,傍晚,踩着四起的蛙声到放蜂人那里去夜谈。这些都是我的昨天和前天了,它们不能复活,只能如是说:“春如旧,人空瘦。”
还是说说眼下吧。
这段时间花多叶少。先是玉兰,大树小树或是不大不小的树,都开得满满当当的,花瓣肥且厚,如女子柔道队员的手臂,真应了那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一枝也不叫花瘦”;再就是杏,昨天还是包公一样的严肃,一夜过来,就被什么人给引爆了,村子的上空放礼花似的无声而热闹;再就是桃花,浅红间着深红,像一个皮肤很好的女人病酒。朋友给我打电话,他在上班的途中看到一株紫色花,有花无叶,问我叫什么。我说是紫罗兰。她说,花极小,挤在枝条上,一串一串的。我说是紫槿条。到底是花事花时,年年如是,我不由得暗想:谁非过客?花是主人。
有几株老樟大病一场,引得我日日前往探望,像探望已无生趣的祖母。这几株老祖母一直有恩于我。看到终于有一层新叶覆在它的败叶之上了,我欣喜它的再生。只是还没有一只斑鸠来拜望,麻雀也没有,它们曾是老邻居。它们一定以为它在去冬的雪里不幸了,以为它站着死了。朋友院中,一株养了五年的米兰还是没有活过来,这是他一冬搬进搬出的宝贝,他对着花盆直砸嘴,后来,扔了。
还是有许多植物活着回来了,像从珠峰凯旋的勇士。这不,花木市场又热闹起来了,那些花儿果儿苗儿,是这个城市的一点点缀。
这段时间,风由硬变软,我眼中空荡荡地似是无物,我无所谓等待,或者说百无聊赖。春天不是读书天,我在交替地读两本书:一本是余世存的《二十四节气》,一本是《托梅教授的植物图谱》,之所以说是交替,是一本放在书房,一本放在床边。近来读书有些挑剔,只读文字轻松愉快的。
渐渐地,要“脱单“了。所谓“脱单”即是说要脱去夹衣换单衣了。这个时候,人容易淌汗。我没有淌汗的地方,这段时间,我的体力都花在一块长方形的水泥地上,和其他的九个兄弟,为争一个篮球面红耳赤。除此,还有一些早早晚晚的时间,零碎但也很美,像朝霞和火烧云一样地美。要脱单了,要穿背心了,甚至要赤膊了,我要多练练,让身上某些地方肌肉成群。那时候,家中虽说有了电视机,但节目频道就这么几个,按几十下的遥控器,节目频道就又重新来过。而且看多了,也就厌了。
同样是春天,我更喜欢阴阴的春,这是我的癖。你瞧:地皮微微地湿着,天的眼睑微微地沉着,天眼下的油菜花微微地暗着,带点古铜或金。比菜花稍远的是村庄,比村庄稍远的还是村庄,一切微阴而深远。我喜欢这样的春阴,就像我喜欢李义山那些染病的诗句,喜欢八大怪味的花鸟,喜欢鼻血洒在素绢上再用狼毫濡染成一枝猩红的桃花。
编后语:
国弟的大作不写几句对不住大畈隐水郑家的小老乡,他和我的老家西垅就隔一座山。鸡汤:才华配不上梦想,收入配不上享用,美貌配不上矫情,见识配不上年龄。相较于安国先生,除了因经商小有挫折配不上临时的享用外,样样有得一说。比如颜值,虽不是演艺圈,但在微电影里把个军官演得英气;才华,看过他信手拈来的“老树画画”也略知一二;见识,不一定要行物理上的万里路,书中自有黄金屋。看他写的“春阴寂寂”就略窥一斑。会拍荷花的影人,镜头的角度是不同的,如春末夏初,必是仰拍,以喻示“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蓬勃少年,到了残荷冬季,必是腑拍,喻意人生的晚年风骨。安国写是春阴里的寂寂,毕竟还是向上的春,世态的变迁有委婉的赞叹。沉舟侧畔,亦有千帆竞发;病树前头,亦正万木皆春,“让身上某些地方肌肉成群”就是例如。“春阴寂寂”就如他原来的一品鲜火锅,有味,尤其是语言表达的民国风味,不像他的风华正茂的年龄。我唯有祝愿在他的文人桌面、书房的火锅,新鲜、热销而老辣。(方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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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安国,笔名:隐水郑歌、郑歌,1976年出生,通山隐水人。先后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国日报、湖北日报、中国教育报、南方都市报、南方日报、广州日报、羊城晚报、信息时报、新快报等发表散文、诗歌、小说、评论、新闻等作品近100万字。现任《咸宁周刊》副社长、《九头鸟》执行主编、《通山文艺》执行主编。咸宁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咸宁市评论家协会理事、咸宁市小说家学会副会长、通山县民间艺术家协会副主席、通山县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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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 辑:徐 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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