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凌云|铁狗禁长

小时候不知道禁长是多大的官,但知道是我们村里最“发抛”的官,全村人都怕他,想巴结他。

禁长主要管理生产队山林、田地,不让村民破坏和占有。每到初一十五,禁长就全村打锣宣传,天干物燥,小心火种,不许砍伐。按大队的制度,如有违反,可随时“行刑”。过去一般大人吓小孩就说:“还哭喽,叫禁长来捉去。”再喜哭的小孩立马不哭不闹了。我小时候也怕禁长,上山扯笋,去田里挖地菜,只要谁叫一声:“禁长来了。”我们吓得提倒篮子就跑。

禁长这个官虽然威风,但一般人都不愿干,易得罪人,乡里乡亲的“犯”了事不好执行,要是翻脸不认人,日后又怕人家报复。全村一致举荐的禁长是个无家无室的跛脚“名狗公”。名字辈,叫阿狗,论辈份,我们都叫他“狗公”。当时叫起来特别顺口,一点也不觉得怪。


名狗公平时游手好闲,一人饱全家饱,脚又有残疾,在未当禁长之前,大伙都看不起他。自从他被选上禁长后,铁面无私,又下得手,只要被他逮住,不让你去坨肉也要掉坨皮,捉猪,撮谷眼子皮都不眨一下,再说他舍得一身剐,家徒四壁,又不怕别人打击报复,令那些不守规矩的人生畏,所以我们村的森林比别处格外茂盛,满山郁郁葱葱。名狗公越来越有威望,就连东家牛吃了西家的麦苗,某某人争田缺的水应田吵架,也找禁长评理。


每年当春笋出土时,小孩就按耐不住往林子里钻。狗公手提一面锣一拐一颠畈前巷尾到处敲,“咣咣”,“各家各户都听倒,南竹笋、堤竹笋、水竹笋都出土了,哪个要是上山去摸,捉倒就莫怪我赶猪,撮谷。”“咣咣咣……”,村里敲完,接着又提着锣去山上转悠,只要听到竹林里有响动就立马大锣一敲,吓得我们在林里像老鼠一样到处乱窜。

当然,也不是森林完全不能动,真正要盖房、打家具,做千年屋(棺材),做晒垫,可以向禁长汇报,再经大队领导审批通过,狗公不识字,只认得队里那枚大红印章,见章狗公才会放行,不过只能由他指定森林,而且一起去山上看着砍伐,稀疏的地方不许砍,多砍一根也不行。有一次住老正屋旁的神佑叔做屋架梁,被禁长多清出几根梁,硬是爬到他家楼上撮了一担谷下来,交到生产队。

禁长最忙的时候应该是山茶熟的时候,荒山野岭地边田坎到处是山茶树,涉及面虽广,但在禁长心里有一本账,要是在没开禁之前擅自行动,或捡过了界,那你家的鸡啊鸭啊就不保了。


村民听说开禁日到了,各家各户都挑着箩筐,提着篮子去茶林边等禁长开锣,有个婶娘看到满树裂开嘴的山茶,山茶籽都要掉出来了,忍不住开摘了,被巡逻的狗公抓个正着,立马赶到她家把蹲在鸡窝下蛋的黑母鸡捉去了,婶娘跟在身后一面赶,一面大叫:“狗叔,你就念在我们是亲房的面上,让鸡把蛋生下来再捉喽!”禁长一拐一颠头也不回扬长而去,婶娘气急,大骂狗公龌龊崽,拐脚狗,一家人要死绝。

狗公下手最“毒”的一次,是他的堂兄夜晚上山偷树。半夜三更狗公堂兄带着儿子在山上砍了几根树,树都是刨了皮掮回的,刚到村口,前面手电筒的光圈直射驮树的身影,禁长开始冇认出来人,只看到雪白的树筒,大喝一声,是谁偷树?堂兄大吃一惊,心想这是撞到鬼了,他怎么大半夜跟游魂一样不困啊,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也怀着侥幸心理,毕竟是兄弟,总会网开一面,没想到狗公二话不说把他们父子揪到生产队,把队长都叫了起来,没收了树,第二天就带人来到他堂兄家猪圈,三个大男人,一边一个男的拉猪耳朵,一个在后面提猪尾巴,猪以为是拉去杀它,“嗷嗷”叫得几重屋都能听到,四爪死抠地面,一脚都不肯走,后来几乎是被拖走的,一路留下凌乱的猪爪痕。村民都来看热闹,堂兄进屋拿枪担要杀他的人,禁长一面招架,一面扭头大喊:“赶走,快把猪赶走,半夜去偷树还了得,冇得一点王法了。”堂兄大骂狗公:“我屋么行出绝了你这样一个六亲不认的家伙,吃里扒外的悻子崽。”堂嫂也上前跟狗公结命,见猪已拉走,在地上滚来撞去。经过这件事后,都说禁长铁面无私,村民跟他取了个绰号“铁狗”。



大队换届选举那年,被狗公“整治”过的人都恨他入骨,串通起来,把禁长搞落了。有的村民喜煞:“纳得(活该),看你还作威作福。”狗公落选后关倒房门喝几日闷酒,感觉自己不被大家理解,心里很怄气。只有村头的张寡妇端了几个囵蛋送给狗公,对狗公说:“你是在为子孙造福,想看好山林就得要点雷霆手段,以后那些人会晓得你是对的,我支持你。”张寡妇是外地嫁来的,读了点书,几年前丈夫病逝。听了张寡妇话,狗公想开了。不过狗公人退心不退,没事时还是腰扎柴刀满山去转,只是少了面锣。发现有人“犯事”,他都记下来去新禁长那里举报,新禁长怕得罪人,睁只眼闭只眼。狗公就大骂新禁长不作为,公粮都喂狗了。有时候忍不住去管,人家就骂狗公“好吃卵,多闲管”。狗公装着冇听到,还是照样说,但苦于没有权力执行。

很快,山林次序就出了问题,春头上,笋刚出土就被村民刨去了,而且是一拨又一拨的悄悄溜上山,开始大家是晚上去偷竹木,后来明目张胆的去砍伐。没两年,山林越来越稀疏。特别是捡山茶时更是混乱,两组人因为捡过了界大打出手,扯皮拉筋的事也层出不穷,这时村里就有人开始念狗公的好了,说狗公在位时,没人敢不守规矩。

来年再选举时,狗公再一次被当选禁长,“咣咣咣……”狗公敲的锣声似乎比以前更铿锵有力了。

今年清明回老家扫墓,在茂密的丛林中看到一个老太婆颤颤巍巍在名狗公坟头插伞,嘴里还在不停的咕哝着什么。没有香纸、鞭炮,也是,狗公生前是不许火种出现在林区的。

仔细一看,是年过九旬的张寡妇。(图版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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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朱凌云,女,汉族,湖北省通山县文体广新局,湖北省舞蹈家协会会员,咸宁市女子作家协会会员,通山县作协副秘书长。2014年10月至今在《文化通山》连载《童年那些趣事》系列,后多次在《珠海特区报》、《香城都市报》、《九头鸟》、《咸宁周刊》、《通山文艺》、《孝感日报》、《湖北日报》等发表散文。写作之于我,犹鱼之于水,是能让我的心灵浸润其中的快慰,是岁月日渐沉积的精神珠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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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葛素文

编 审: 乐有钦 唐尚伟

监 制: 方 雷

总监制: 阮胜利


(作者:朱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