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红的城市_云上通山

不知是不是冥冥中的天意，去哈尔滨前，我无意识地利用一次短暂的假期，读完了萧红作品全集，《生死场》《呼兰河传》《小城三月》《饿》《欧巴旅馆》……甚至还一度通过各种渠道去关切与萧红有交集的人和事，寻找她人生命运的珠丝马迹，对萧红与哈尔滨这一人一城的命运和恩怨情仇有了不少的了解。应该说，作为作家的萧红，我是崇拜者，作为女人的萧红，我是同情的。但，对哈尔滨这座遥远的疆城——萧红出生、成长、又决绝过的城市，我却从未有过一朝身临的预想。然而，2014年夏天以后，哈尔滨——这座我未曾预想过的北国疆城，以一纸五彩的入学通知，将我整个家庭的目光、牵挂和关切一把牵扯过去，成为我们不得不时刻注目，时刻关切和不得不去的地方。

立秋刚过的八月，鄂南小城仍然火热火燎，上学的儿子和送行的父母，持着一颗喜悦而又忐忑的心脏，以入学通知为路标，经过5500华里的轨道线长、两夜一昼的时间穿越，不经意间就站在了哈尔滨的街市。此刻，清风习习、凉爽宜人，火烧云挂于西天光怪陆离地燃烧，像是燃烧一座城市热情和隐秘，让人情不由衷地浑忘意想——想这个城市永远也绕不开的那个人和那片云。想必百年前的此刻，小小的荣华（萧红乳名）正偎在祖父怀中向着西天出神凝望，那抹残云余辉不再是奇幻的天相，而是一位旷世才女的奇异童年。在一个孩子眼里，祖父是另一抹残云余辉，虽然缺少变幻，但温暖、惬意，让那颗父爱、母爱营养不足的心灵暂且有了另一种营养，这是否就是萧红精妙绝伦书写的思想情感源头？火烧云渐隐渐逝，夜幕下的哈尔滨灯光灿烂，车水马龙，繁华夺目，萧红去后70余年的哈尔滨正经历前所未有转身，此刻加盟的我们是否也在孕育一次转身？

关切萧红，惊叹她作品的不凡，悲悯她命运的不幸，轻蔑她家庭的冷酷，倘若这是未去萧红故居，而选择去东兴顺旅馆理由的话，那么这肯定是个矫态百出的笑话。东兴顺旅馆位于靖宇街与十六道街交叉口，是一座典型的巴洛克风格的建筑，这里已经成了“玛克威”商厦的一部分，仅剩西北临街的两堵外墙被簇拥在中间，像一个世纪老人，佝偻着躯壳，格外显眼。在旅馆的二楼中间的那一间，精精致致地摆放着萧红曾经用过的物件，它们曾见证了萧红和汪恩甲短暂甜蜜的爱情，也见证了汪恩甲的绝情抛弃和萧军的英雄救美。正是在这小小的房间里，爱中的萧红、难中的萧红，她或腆着大肚子、或欢笑着、或饥饿着、或卷缩着。也正是在这里，萧红遇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萧军，两萧相遇，“小小红军”合璧成为定局，一段惨痛短命爱情即将上演，萧红文学之旅的门扉悄然开启。假如没有那场大洪水，萧红是选择向家庭妥协，还是流落滚滚红尘，不可预知，但很有可能大东北会少一个才华横溢的女作家。1932年的东兴顺旅馆事件让萧红一发不可收拾地选择了文学道路，并在10年的文学创作生涯中写出上百万字的文学精品，跻身中国现代文学史，成为哈尔滨的骄傲和文化名片。

东兴顺旅馆这座巴洛克建筑，因为女人的萧红落难，也因为萧红人生命运的一次偶然转折，它就拥有了中西合璧的文化意义，并随萧红的名字声名远播，让很多萧红研究者前来探究，怀念她幸与不幸的一生。

在萧红的故城，消费萧红是题中之义，也可看作是萧红冥冥中未能言喻的感恩。“萧红故居”“萧红中学”“萧红大街”，只要打开哈尔滨的旅游地图这些名字就耀眼醒目。在大街小巷漫游，满眼都是萧红在难中聊以度日的黑列巴（黑面包）和新婚蜜月时偿过的红肠，包装精美，色香诱人，摆满柜台，这是这个城市最富名气的特产和买卖风景。很难想像在《欧罗巴旅馆》《饿》中，萧红对一片面包、一根红肠的感情，但可以想像一个文学事件、一位文化名人与一座城的关系，或许没有萧红、没有萧红对一片黑面包、一根冷红肠记忆和记述，大列巴、红肠照样是哈尔滨的特产，但它是否能与一个文学事件有关的大列巴和红肠相提并论？譬如哈尔滨的呼兰河，倘若不是萧红的母亲河，又会怎样？我们不防想，没有萧红，哈尔滨照样还是哈尔滨，有了萧红，哈尔滨就会有不一样的气质，就会富于灵性，富有不一样的经典与传奇，这城与人互为表里，哈尔滨不能没有萧红，萧红也不能没有哈尔滨。尽管萧红在哈尔滨，温暖记忆稀薄，父亲冷酷霸道、夫婿绝情伤害至深，但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的故城，思念她的呼兰河，在饥饿、寒冷、逃亡交织的人生空隙，她的梦境、她的笔端除了呼兰河、还是呼兰河。人生无常，天意弄人，在中国最北的城市出生，却在中国最南的城市客死，最爱最念呼兰河，却不永远也回不去，那么，死后就以一个文化符号的力量回归故城、感念故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