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五岁那年被水家畈两位成份不好的老人要去做了孙女,五年后由于各种原因姐姐又被送了回来。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听人说的,当时并不清楚,我唯一记得的是和姐姐吵架的时候我就会说滚到水家畈去!姐姐每次都气得抹眼泪。当然姐姐也有她的杀手锏,姐姐的杀手锏是不给我梳头。
姐姐有一双灵巧的手,她梳头能梳出很多花样。有时她在我头顶挑出小月饼那么大一圈头发,扎上红色的缎带,再在脑后梳两条小辫子,缠上红色头绳。有时在头顶挑出两绺头发,让头顶露出两个半圆,夹上漂亮的花夹子,再在脑后梳一把或两把小刷刷,如果是栀子开花的季节,姐姐则会插上一朵漂亮的栀子花,然后别出心裁地配上几片缎带做的绿叶,这样我的头上不光有色还有香了……每次姐姐给我梳完辫子后我都会对着镜子臭美一会,然后举着满头的骄傲四处招摇,不知拉直了多少小伙伴艳羡的目光。
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得到离家八里的太子庙上学,每天一大早就往学校赶,右手端着盛着现菜的搪瓷缸,书包里背着两把用手帕包着的米和蒸饭钵,一路小跑着,蒸饭钵和算盘碰得叮当作响。中午我们就在学校食堂蒸饭吃,半年交一百五十斤干柴做搭火费。平心而论这真的不多,可对当时的我来说却是一个天文数字,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的柴都是父亲送的,而我的父亲在外地搞副业,没人送。记得每天中午站队吃饭的时候,值日老师端着一个黑皮本按照交柴由多到少的顺序念名字,先念名字的先吃,没名的留下来,慢慢的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少,但我总是稳居其中。看着那些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在我眼前骄傲地走过的同学,我自卑得像一粒踩在脚下的泥沙。
不知姐姐怎么知道了我没交柴罚站的事,一天姐姐对我说,妹妹你莫急,你的柴我跟你送。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姐姐对我能读书一向都是愤愤不平的,她居然肯为我送柴,这太让我意外了,我抱着姐姐高兴得又哭又笑。记得有一次姐姐挑着柴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姐姐把棉袄脱下来放在柴上,她的内衣汗湿了紧贴着脊背。快到学校的地方有座桥屋,姐姐把柴放下来,坐在桥屋的长凳上,红扑扑的脸上直冒热气,她一面用手背擦着汗一面说,我不能再送了,剩下这几脚路你就自己挑吧,要不别人会说我是傻子的,我不知道姐姐为何这样说,就愣愣地看着她,姐姐解释说,爸妈送你读书,也送哥读书,就是不送我读书,别人肯定认为是我笨,读不进才不送我读的。那一刻我好为姐姐委屈,也怨父母不公。
不记得是哪一年冬天了,姐姐用自己摘茶攒的钱买了一双胶底灯芯绒方口布鞋和一双红底黑花尼龙袜,姐姐把它穿在脚上,肉嘟嘟的脚背从方口上冒出来,好看极了。我的目光啄着姐姐的脚不肯松口。姐姐说,你这么喜欢就借给你穿一个星期吧?我高兴极了,就把它拿到了学校,鞋子穿起来虽然好看但很冷,我的脚都冻肿了。一天有个同学提来了火龙罐,我赶紧把脚伸进去烤,由于脚冻麻木了,感觉不到痛,以致袜底烧完了我还不知道。周六回家我把烧破袜子的事告诉姐姐后,就耷拉着脑袋等待姐姐发落,但姐姐没有责怪我,她拍拍我的肩安慰说,烧了就算了,你又不故意的。我的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心里难过极了,我知道这袜子是姐姐钻林挂刺挂来的,我太对不起姐姐了。
姐姐娇小玲珑,面容清秀,皮肤白皙,性情温婉,还有两条好看的大辫子,走起路来在细腰后一扭一扭又一扭,把姐姐本来就苗条的身段扭得婀娜多姿。这自然引来了小伙子的倾慕,上门提亲的踩破了门槛,但姐姐一个也没看上。后来抱养姐姐的爷爷奶奶上门,想让姐姐嫁给现在的姐夫,父母不答应,姐姐却答应了,我们无法理解,不知道姐姐哪根筋出了问题,姐姐说,姐夫是水家畈人,嫁给他便于照顾疼爱了她的爷爷奶奶,父母没办法只好由了她。
一九七七年栀子花开的时候姐姐嫁给了姐夫,出门的时候我抱着姐姐嚎啕大哭,不肯松手,来接新娘的两个姐姐强行把我的双手掰开,我匍匐着向前捧着姐姐的脚后跟痛哭。
四十三年过去了,栀子花开了一回有一回,我的思念堆得层层叠叠。今年院子里的栀子花又开了,看着洁白的栀子花我没忍住唠唠叨叨地说了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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