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年初一,我的家乡九宫山下,阳光驱开大雾,大风起。早早起床给长辈们拜年,一家人一起,出天荒放鞭炮,拜天地,拜先人。
在楼上看书晒太阳,窗下不时传来鞭炮声,那是来给奶奶拜年的亲戚和乡邻。
奶奶去年8月在家中去逝,乡下规矩,老人去逝的第一个年,亲邻都会来拜年,是为拜新香。哥哥接过客人们带来的鞭炮、香烛和拜年礼,莱西帮忙端茶倒水。
随着长大,一种新的,稳重而包容的力量也在积蓄,可以理解很多过往不能理解的人和事,会认真看待曾经以为冗余陈旧的礼节和传承。
昨日年夜饭前,爷爷带着一家老小到祠堂和老屋送年饭,浩浩荡荡几十人。爷爷87了,奶奶走后,他精神头每日见差,曾经门前屋后种满花草,如今后院的菜园也荒于打理,养了十多年的老猫,也不见了。
爷爷带着我们,从写着孝入的右侧门进祠堂,摆好酒菜和贡品,在祠堂前的石盆烧着火纸,又点了一把香,先拜神灵,再拜天地,再拜祖宗。而后,出祠堂穿过青石板的老巷,到老屋,请太爷爷太奶奶回家吃年饭。
祠堂中堂的牌匾,大年初三,全村人会在这里吃年饭
祠堂的天井,是否这就是过去人们看天的角度
他一路没说话,我们跟在他身后,跟着他颤抖的老手和蹒跚的步子,走着、祭着、拜着。他沉默而矮小的后背,阻隔着过往的一生,那些经历和故事,有一天也会被风吹去。
从祠堂到老屋的青石板巷,左侧是爷爷的老屋,爸妈在这里结婚
每到过年,妈妈们总是最忙的,这是妈妈们第一个没有妈的年,大妈、三妈和妈妈三妯娌,把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这些熊孩子,依旧只用吃喝玩乐。和往年不一样,我不太想跟哥哥弟弟们打牌,或心心念念各种吃食,而是更愿意到处走走,和莱西聊天,或者晒太阳看看书。
爷爷家老屋前的石板巷,祠堂的雕梁画栋和牌匾诗文,后山矮坡上的老银杏;外婆家的小河和老桥洞,门前畈可以当游乐场的稻田,大桥下的枫香树和拐枣树……这都是我每次回家必到之处,没缘由不自觉就会走去看看。听潺潺水声,或者看着风和鸟儿飞过。
长在石头坡上的银杏,小时候哥哥会捡白果回来炒着吃,很香
黄先森指着不远处的茶园说想去看看,那是我小学时勤工俭学的茶场,那时候,从清明前到暑假,时常会去摘茶。清明前后的新芽是最贵的,两块钱一斤,我半天能摘上1到2两,叶子长多长大后,我能摘2到3斤,但茶厂收只2毛钱一斤了。总之,半天大概能挣五毛到一块钱,买个抄本、贴画,或者换两根冰棒。
我几乎是全校女生里摘茶最慢的,勤劳的摘茶小能手们都是找到一处茂盛的茶丛,然后和蜜蜂似的一点点嗅上半天。而我总是摘上一小撮后,就和男生们满山跑闹,找山楂片、树莓吃,或者躲在茶林里装鸟叫。收工时,就拿那一小撮交差,有时候不小心摔跤或者打翻了茶篓(这是大概率事件),就厚着脸皮找同学们讨要一点。
我带黄先森和莱西一起上茶山走了走,10岁小学毕业,初一随妈妈去县城,已经17年没再来过这片茶场。
红砖的便是收茶和炒茶的房子,半山的地上刚浇过猪粪
小时候觉得很高的茶山,现在几步便走到了最高处,上山的路和记忆变化不大。不知是小时候个矮,还是只顾嬉闹不曾抬头看,山顶有一大块平坦的地,往左边走还有两个山坡的茶林,从那儿可以俯瞰整个高湖村和朱家湾。莱西指着其中一栋房子说,“看,那是我们家诶”。
小时候年年来,却似乎不曾从这个角度俯瞰村庄
我望着远处的村庄,半山上刚刚浇过猪粪的菜地,再看看眼前的茶园,平淡而宁静的温暖从脚底生长。
离乡17载,从上大学算起,也已出走10年,最远到过加拿大的尼亚加拉瀑布,最高上过稻城的牛奶海,在大半个中国土地留下足迹,北漂5年而今转战上海。也曾在山上乘滑翔伞飞驰而下,也曾在海上破浪前行。
如今归家,深夜抵达发现漫天星星,第一次认识猎户座;外婆家的小河淌了27年,依然清澈还有鱼虾;公鸡每天带着他母鸡在村里闲庭信步,今年还应景给大家拜了个年;大桥边的拐枣树下,每到秋天就满地拐枣;奶奶和外公在山上睡着,我们可以随时去看望;妈妈眼睛上火,喝了二爸从安坪山上挖的黄莲好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阿娘送来刚挖的冬笋,还带着泥土;小孩子们穿新衣新鞋,放鞭炮、吃零食、拜年领压岁钱……
眼见星星比上图多好多倍,可是我花好久才拍到
友人告诉我,猎户正南,就要过年
无论跑多远,每有空闲便会回到乡里,除了物质生活提升后缺乏管理的垃圾,除了被村干部贱卖的竹林和石头,除了过年才会从天南海北回来的年轻人,我的家乡,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田园依旧在,乡人共欢喜。
外婆家的鸡兄带着他的母鸡们,出来给大家拜年
故乡的一面,是返乡博士笔下的凋零、破败和拜金;另一面,则是数千年来扎在土地里的深沉的、厚重的、难以割舍和改变的情感。
今日大年初一,祝朋友们新年快乐,阖家健康幸福!西子在此给大家拜年!
愿你愿我,行遍远方,归来仍是少年。
2017年大年初一,西子于九宫山下,仙崖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