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池夜读】第210期丨王琼朗读《草帽歌 》




那年的夏天,我在五号地割麦子。北大荒的麦田,甩手无边,金黄色的麦浪起伏,一直翻涌到天边。一人负责一片地,那一片地大得足够割上一个星期,抬起头时是麦子,低下头还是麦子,四周老远见不着一个人,真的磨人的性子。北大荒有句俗语:“割麦、和泥、垒大坯,属于磨性子的三大累活。”

那天的中午,日头顶在头顶,热得附近连棵树的阴凉都没有。吃了带来的一点儿干粮,喝了口水,刚刚接着干了没一袋烟的工夫,麦田那边的地头传来叫我名字的声音,麦穗齐腰,地头地势又低,看不清来的人是谁,只听见声音在麦田里清澈回荡,仿佛都染上了麦子一样的金色。


我顺着声音回了一声:“我在这儿呢!”顺便歇会儿,偷点儿懒。径直望去,只见麦穗摇曳着一片金黄,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渐渐地看见麦穗上飘浮着一顶草帽,由于草帽也是黄色的,和麦穗像是长在了一起,风吹着它一路船一样飘来,在烈日的直射下,如同一个金色的童话。

走近一看,原来是我的一个女同学。她长得娇小玲珑,非常可爱,我们是从北京一起来到北大荒的,她被分在另一个生产队,离我这里三十六里地。她是刚刚从北京探亲回来,家里托她给我捎了点儿吃的东西,她怕有辱使命,赶紧给我送来。队里的人告诉她我正在五号地割麦子,她又马不停蹄地跑到了麦地里。当然,我心里明镜似的清楚,那时,她对我颇有好感,要不也不会有那么大的积极性。

接过她捎来的东西,感谢的话、过年的话、玩笑的话、扯淡的话、没话找话的话……都说过了之后,彼此都拘着面子,不敢道出真情,便一下子哑场。到告别的时候了,最后,我开玩笑对她说:“要不你帮我割会儿麦子?”她说:“拉倒吧,留着你自己慢慢地解闷吧。”便和我告别,连个手都没有握。

麦田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无边翻滚的麦浪,一层层紧紧拥抱着我,那不是恋人的爱,而是魔鬼一般的磨炼,磨蜕一层皮,让你感觉到人的渺小,然后渐渐适应,让别人说你成熟。

大约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身后的麦捆都捆好了好多个,战俘一样七零八落地倒伏着。忽然,地头又传来叫声,还是她,还是在叫我的名字。我回应着她,趁机又歇会儿。过了一会儿,看见那顶草帽又飘了过来,她一脸汗珠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不知道她来回走了八里多地折回来干什么,心里猜想会不会是她鼓足了勇气要向我表达什么了,一想到这儿,我倒不大自在起来。

她从头上摘下草帽,一头热汗蒸腾的头发像是刚刚揭开锅的笼屉。她把草帽递给我说:“走到半路上才想起来,多毒的日头,你割麦子连个草帽都没有!”然后,她走了,望着她的身影在麦田里消失,完全融化在麦穗摇曳的一片金色中,我没有找出一句话,我总该对人家说一句什么才好。

往事如烟,过去了将近四十年,日子让我们一起变老,阴差阳错中,我们各奔东西。但是,常常会让我感慨,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在记忆里,还是在现实中,友情比爱情更长久。

作者简介



肖复兴,1947年出生,中国著名作家,原籍河北沧州,现居北京,1968年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现今北大荒农垦)插队知青,曾任《人民文学》杂志社副主编,国务院新闻办《中国网》专栏作家、专家。

当过大中小学教师,曾任《小说选刊》副主编。已出版50余种书,曾多次获全国及北京、上海地区优秀文学奖。

朗读者



王琼 现供职于通山县融媒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