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松是大板镇荒塘村人，荒塘村在镇上有一排公屋，阿松就租了这公屋开了一个餐馆兼营副食的店铺。公屋连着大路，大门口放上几把有靠背无靠背的椅子，村里的人、过路的人来购货免不了要坐在这里寒暄一番。阿松是个很精灵的人，一双骨碌碌的眼睛，见了人总是不停地转。由于他拥有了这个天然的“信息中心”，加之善于捕捉，镇上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嗅得到，到了他的店铺不愁听不到新闻：什么张三喝醉了酒倒在猪栏跟猪婆睡，睡时还口口声声叫老婆靠边点；什么西家妇女晚上睡觉没关门被人害了……等等，这些都是阿松朗朗上口的话题。

不过阿松讲得最多的是同屋的大茹，大茹是个掐时的妇女，熟语说：“时是猜、谜是想，打喷嚏是鼻子痒”。言下之意是说掐时只不过是儿戏而已，不必当真。可是在荒塘镇及荒塘镇周边，很多人就是信到了肺间。

找大茹掐时的人多会从阿松的店铺门口经过，免不了买点糖果、罐头之类东西给大茹当见面礼，不熟悉大茹的人还会从阿松口中打听一下大茹掐时是否灵验。阿松总是说得有模有样的：如某某一头牛失踪了，找了两天冇找到，就找大茹掐了一时，结果第二天毫不费力地在北山脚的水凼边找到了；还有某某老人病得不行了，儿女七个跑倒上，八个跑倒下，都盼望么日子落气好送个终。就找到大茹掐时，大茹说是某日某时。到了大茹说的时辰，儿女们都到了，果不所料，老人说了后话就去了，儿女们都送了终。来掐时的人听了阿松的话，就会信心百倍地去了大茹的家。阿松所说的也是事实，只不过他说的只是灵验的事，这也许是他内心另有考虑，或许打心眼他就不知道掐出了事的时。何况灵不灵连大茹自己也冇得底，大茹掐时多是凭着祖传那点法则，灵不灵反正先收了那点人情。当然日子一长，当地的人知道的也就多了，自然是“九宫山的菩萨应远不应近”。大茹对重要的掐时除祖传外还要多加推敲，这是他得意之处。尽管如此，还是有失手的时候。就说有一次吧：一个妇人怀了第三胎，前两胎都是女孩，在是否引产问题上酌摸不定，就请大茹掐时。大茹对这样的时本不想掐，无奈人家太讲礼，又是竹笋又是干鱼烤，得人手软就尽力而为，先按规则定了结论，为更加稳妥，按传统分析一番：“肚子圆而尖，必定崽在先；肚子圆而婆（往四周娑伸），必定女儿驭”。但见来人肚子不尖，是向两边娑伸的，就作出结论：“是女孩无疑！”妇人回去果断做了引产，结果引出的是男孩。妇人气得捶胸顿足，妇人的丈夫找大茹算账，将大茹打得鼻青脸肿。这样的事大茹哑子吃黄莲暗忍着，一直守口如瓶，从未对人提及过，所以阿松不曾知晓。阿松没有说大茹的坏话，还帮大茹说了不少方便。他想：以后自己有什么事大茹也不会亏待他的。

阿松天生是块做生意的料，心下崽厉害得狠，镇上多是移民贫困户，腰包里冇得几个钱，平常日来购货多半是赊欠的，阿松总是和说和好，可是到了年底，再不结帐，那张脸就变成了猪肝色，颈筋像杀猪吹气一样鼓了起来。在一个年底，镇上有个叫阿强的人欠他一餐酒席钱，实在冇得钱结账，阿松硬是当着众人的面要抱阿强的被窝，逼得阿强前屋跑到后屋借钱还给了他，不然必得煞急。

阿松做生意，尽量节省成本，能不请帮手的就不请，能不花钱弄得到了就想方设法去弄，像火烤鱼，都是晚上到河里炸。他见橘子行情好，就想起了做橘子生意，他在镇上阿六的橘山购了两担橘子，见阿六橘山旁边的橘子很灵醒。心里就默默打起主意来：过硬经营赚不了几个钱，还是要开窍。阿六的橘子采摘得差不多了，旁边是大牛的橘子，还没摘过，不如晚上到大牛的橘山上弄两担来混着卖。但他又一想：要是被人捉住那就折人了。

他不知如何是好。想着想着，他想到了大茹，不妨叫他掐个时，他想：大茹掐时多半很准，若有不准那是人情少的原因吧。可我平素日没少帮她，人情也不薄呀，她应该不会不真心。吃罢晚饭，阿松就去大茹的家，边走边想：总不能直接说是去偷，快到大茹的家门口，主意就有了。见到大茹先是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接着说道：“我今晚去摘大牛的橘子，因为大牛欠了我几百块钱，当时又没立条据，现在大牛翻眼不认账了，没法子，也不准备找他要了，今晚去摘他两担橘子来，也平衡个心里。”见大茹听得认真，阿松最后说：“你好好跟我掐一掐，若是今晚不被捉我就出身，若是今晚要捉就不去了。”

大茹觉得阿松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就答应帮忙，随即伸出左手一边掐一边嘀咕着：

“年起月：一月、二月、三月……”数到当下的月；

“月起日：初一、初二、初三、初四”……数到当下的日。

大茹停了一下，看了看那生了锈的手表，接着喃喃道：

“日起时：子、丑、寅、卯……”数到当下的时辰。

接着，四个指头连续掐了起来，只见她的声音更小了：“甲震乙离丙辛坤，丁乾戉坎己巽门……”

过了一会，她的嘴唇不再动，两眼紧盯着门口，突然自信地说：“今晚放心，随摘无妨！”

阿松开心地回去了，至人困时，阿松领着他的弟弟带了八条蛇皮鳞袋，悄悄摸到了大牛的橘山，开始有些害怕只是趁黑采摘，像野猪掰玉芦，掰一下侧耳倾听一下，后来见没动静，又想起了大茹说的话，胆子就大了，打起电筒无顾及地摘了起来，整整摘了八大袋，心满意足地挑着出林。

当第二担挑出路口时，不知怎弄的，当面突然出现大亮，直射得连眼睛也睁不开。顿时，阿生傻了眼，两脚发软，像大蛇吃了雄磺一样，身上的担子一下子掉到了地上，人也无力动弹了。

大牛要报派出所，阿松说私了，他唤老弟赶快回家拿礼物，老弟像被老虎追赶一样，迅猛跑回家拿了两条小银狐香烟，说尽了好话才算了结。

回家路上，已是鸡啼三更，阿松满脑子一句话：“大茹掐时不么效！”一连几天，阿松六神无主，也无心做生意，满脑子想到的是那晚突如其来的灯光，发梦冲还在说着“大茹掐时不么效！”这句话。

从此以后，到阿松店铺里来的人们再也听不到阿松吹捧大茹掐时灵验的话，要是有人问急了，阿松就说：“晓得她灵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