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画胡杨
毛才奇
我对于活着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下千年不腐的大漠胡杨一直心驰神往。胡杨的精神是民族之魂,亦是每个国人追崇的最高境界。作为一个画者,我迫切地需要以胡杨那哺育灵魂的美、高贵而严峻的美来滋养自己,从而提升自己的艺术境界。我的爱人金剑平也一直支持和惦念着能尽早实现朝圣般地前往内蒙古额济纳旗考察胡杨。
事有凑巧,与九宫山“一家人”农家酒店的老板李玲女士谈及此事时,不料她毫不犹豫地表示愿意全力支持。于是她立即与她的弟媳武伟女士(中国排球总裁判长,武汉体育学院李刚教授的夫人)电话联系和商定,组织一个资助赴内蒙古考察胡杨的志愿者小组。她的弟媳武伟女士承担采风考察的全部费用。真是天助人愿,愿望和现实就这么完美地结合了。除了武伟女士,还差一个人开车,于是又特邀原通山县国税局副局长徐赐献先生加入志愿者,他亦二话不说,全力支持。至此,志愿小组由李玲女士、武伟女士、武伟女士的女儿蓉蓉、徐赐献先生四人组成。加上我和我爱人金剑平,共六人的采风小组择日启程了。
(画家毛才奇和爱人金剑平女士在采风途中)
原来武伟女士是省外贸工作出身,对外联络安排一揽子事务轻车熟路。在武汉至银川的火车上,她就向银川火车站的服务机构租订了两部车和额济纳旗的家庭旅店。银川下车后,武伟、蓉蓉、李玲三人一车,我和我爱人剑平、徐赐献三人一车,直奔内蒙古而去。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到内蒙古额济纳旗竟然要穿越一片千里之遥的无人荒原。一条笔直的高速路向无尽的荒原伸展。孤单的高速路在茫茫的荒原中显得那么柔弱,好像随时要被荒原吞噬了一样。苍茫的荒原上除了满地的碎石和沙砾及稀疏的骆驼刺外,几乎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幸好在沿途每隔一段距离都设立了休息区和救助站点,才让我绷紧的思绪得到缓解。但车外呼啸的寒风是无法消除的。
由于提前预订好家庭旅店,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虽然到达额济纳旗已是后半夜了,店主仍热情地倚门侯望着。他给人的深情厚意立即驱散了寒意和旅途的疲惫。这一家人不论是对你的心灵,对你的想象,他都是亲切而可爱的。在后来一周的采风中,他总是主动地做我们的向导而再次得到了印证。
在苍茫地大漠深处,在水流最终停止的地方,我们终于看到了胡杨。面对壮美的胡杨,我有一种像年轻人一见钟情时心跳加速的美好感觉。
胡杨是一种永不服输并从沙漠戈壁的屈辱中铸就了自身高尚的精神。她将至为高贵的生命的尊严发挥得淋漓尽致。胡杨与恶劣自然环境的抗争,使躯体扭曲,遍体鳞伤。为生存而拼搏,为发展而斗争的历程无不在遍身的疤痕中留下迹印。胡杨的面孔简直就是一份人类命运的圆满档案。
在壮美的胡杨面前,只有胡杨博大浪漫的情怀才使我无尽的思绪和柔情找到了寄托。让我这颗怒放的心怎么都锁不住对胡杨浓浓的感念。
在生命的神圣和庄严里,有谁知道,胡杨封冻于心中的苦海?有谁知道,胡杨那烫得像火一样的孤独?有谁知道,胡杨那冷得像冰一样的寂寞?胡杨没有因此而迷失在大漠远方的苍茫中。胡杨风雕雪刻般地坚守着她的擎天傲志,坚定的旗帜般在大漠深处飘扬。
胡杨的魂像阳光一样上升,胡杨的爱情是一种风景的卓绝守望。在大漠的空旷中,面对献身的胡杨,让我热血沸腾,使我更加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热爱美的事物;憎恨一切冷漠甚至践踏生命的丑恶。胡杨让我的思绪不断地调动着我的创作欲望。我唯有用我的画笔记录下我对胡杨永久的、刻骨铭心的敬畏和思念。
因此,我决意回去之后,努力用钢笔画表达出我的眼睛和心所见到的胡杨,还有仅凭眼睛无法发现的如同火焰一般的热情。
额济纳旗采风归来之后,我和我的爱人一起议定,为了更好地表现胡杨的风采,决心创作一幅十几米的钢笔画长卷。为了跟我以往创作的单幅钢笔画的高度保持一致,也将长卷的高度定位1.1米。创作如此规格的钢笔画长卷是要承担巨大风险的,一不小心就将会前功尽弃。能否成功难有十足的把握。不过为了胡杨,作人生一搏,纵然无功,人生亦无憾事了。
2019年10月初,我和我的爱人满怀对胡杨的眷恋,带着采集到的资料素材和长卷用纸一起到美国探亲,准备用半年的探亲时间完成胡杨长卷的创作。
在我的钢笔画创作生涯中,我的爱人是我每幅作品的第一读者和策划者。每幅作品最初的立意,铺陈都有着她的合理建议。她虽然是书家不是画者,但在文学、书法艺术的概率上讲,艺术作品传情达意的奥妙是相似相通,而且一目了然的:跳不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书画同源”的艺术规律。面临如此规模的胡杨钢笔画长卷的创作,自然少不得我爱人对创意的见解和全面布局的独到启发。采风归来,我的爱人曾激动地说,“胡杨生而美丽,死而壮烈。活着成景,死后成诗”。我们常常一起回顾胡杨,狂热地爱恋着高于一切自然之美的胡杨。
2019年10月22日,大漠胡杨13米长,1.1米高的长卷创作正式开始。
随着创作工作的铺开,我像一匹老马似的工作热情又被调动起来,使我觉得我好似又回到了青春时代。人们在这种时期,总是向往追求,特别是致力于追求那明知有风险也要追求到底的疯狂。这种疯狂也正是我的需要,这种疯狂将带给我神奇的力量,使我情感欲望的强度、广度和深度增速得常人难以理解。这就是最强大、最神秘的生命原动力。后来我着实庆幸过这幸运的疯狂。
然而钢笔画不是速度的产物,如此长卷的完成绝非数日之功。她应该像一棵树一样,是慢慢长大的。整幅画的调整在室内首尾不能相顾,无法进行。每次看整体效果都得和我爱人一起将长卷搬到一楼后院的空地展开研究,做到时时统领全局,不至顾此失彼或脱腔跑调。
如此折腾半年,钢笔稿全部完成,转而进入色彩创作。
进入2020年4月,我的爱人被确诊为恶性脑瘤。这意味着残酷的生离死别要降临到我们头上。人生还有比这更悲痛哀伤的事吗?在我心肝寸裂的日子里,我爱人却淡定自若地配合医生手术和各项治疗。她说,“生是一个等待死亡地历程,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无人能够逾越。活着就努力做好我们喜欢做或应该做的事情。我们不说珠联璧合,至少也算书画同道。或许这就是我们人生的一种完美。
我的爱人手术后,我和女儿按医生的治疗方案努力做好各项康复工作。我每天用轮椅推着她去户外公园散步。在她生病之前,我们用手机录制了十几首由我唱,她用钢琴伴奏的、她喜爱的歌曲。我们每日十数遍地在树荫下、花丛中、湖边的亭榭里聆听。她要将我们共同的歌声融进灵魂中,带到天堂去。在生命的际遇里,牵连着我们的是岁月将丝丝真情搓成的红线。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在天堂,她都会像这歌声一样,永远地驻留在我的心间。
七个多月后,我心爱的爱人在十月的金秋里平静地与世长辞。她像深秋浸染风霜的胡杨红叶,在暖阳的簇拥中,冉冉地升上了天堂,永远地离开了我的视线。因为我们有那岁月真情的红线,因而我的爱人永远走不出我的心尖,天国的她依然和我一脉相连。
(金剑平女士在胡杨林留影)
幸好胡杨精神在我心底种下了一种无形的潜力,促使我去弥补内心的那份沉痛和空虚。直到2021年的春节我才能够慢慢地继续胡杨长卷的色彩创作。胡杨的色彩是光辉灿烂的,是我心灵中永远的青春。在我的长卷中,她的形与色都被爱的光和热统一着,将胡杨光明高洁的内心展露无遗。
自然是最真实的,我完全服从自然,自然是艺术的根基,现实就是画者眼中的世界。在我以往的作品中,从没想去支配自然。胡杨的真实本身就是大自然至死不渝朴素的杰作。我唯一能期盼的就是让胡杨本身去传递我内心的情境,使我爱的感情得以不朽。
胡杨深刻地打动了我,我是怀着迷恋的心态来画的。炽热的阳光,充满自然野性力量的胡杨原始的风景,终于让我不安的内心注入了些许的慰藉与安宁。
2021年4月初的一天,胡杨长卷的全部色彩创作终于完成了。我分辨不出自己内心的滋味,或是意犹未尽还是情犹未了,一种缺失的忧闷总在心头缠绕。恍惚中我感觉到自己是在习惯性地等待什么。随着意识的清醒,我知道我是在等待我作品的第一读者,我的爱人还没来作最后的点评。此时我坚信她会来,这胡杨长卷是我们共同的作品,也是我的爱人最美好的期待。按照她的遗愿,我应该向她交卷,等待她的点评了。
此时画室的窗外已是深夜,窗外的夜空中一轮明月从树梢间,也从我的沉思中徐徐升起。我的爱人剑平也随着皎洁的明月在我的心中定格成了永不凋谢的艳丽挺拔的胡杨。
我仅以此文致谢我的爱人剑平,以及资助赴内蒙古额济纳旗胡杨采风的全体志愿者们。
2021年6月29日
美国Collierville
《永恒的悲壮》(请横屏欣赏)
作者简介:毛才奇:1947年出生,湖北通山人。1968年蒲圻师范毕业,1991年保送中国戏曲学院舞美系学习,中国舞台美术学会会员、中国工艺美术家协会会员、湖北省戏剧家协会会员、湖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