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粮
文:陈明耀
“这辈子我宁可做煞,决不能饿煞”。余粮说这话时正对着我,口里喷出浓酽的酒气,他眼珠子布满了血丝,眼角挂着一坨白色的眼屎也跟着激动着。
余粮生日晚我一天,他妈妈胎动的当天,我妈挺着大肚子还在生产队禾场晒谷。第二天我出生了,他还在娘肚里挣扎,我满日了他才见天光。每每聊起生日之事,余粮就会骂我,“娘卖饭的,本来我是哥,结果没你跑得快,所以你八字比我好”。
自打五十岁那年生日起,我每年都会回老家约上几个同年出生的老庚一起聚聚。也只有这种场合我才是真正的我,少了江湖习性,少了烦恼忧愁,多了坦诚直率,多了言而无忌。在他们的眼中我依然是那个九岁了还赤条着身体满屋场疯闹的顽童。
在一众老庚中,童年生活最困苦的要数余粮。他家距我家约摸二里地,一条曲折的小径伸向山旮旯里仅有的三户人家,祖上传下来的老屋虽有些破败却也还能遮风挡雨。门前一垄山浸田顺着山势一直沿伸到半山腰,这垄田可是队里的命根子。年成顺时每石田也能出个三四百斤谷子,遇上背年将会颗粒无收。
说到田地,余粮借着酒劲打开了话匣:幼年时父母多病,姊妹众多,一家生计全凭奶奶操持,凭工分一年不到三百斤的稻谷另加红薯玉米被奶奶算计到一日三餐,一家八口平均每天不足一升米。他说那时候见到隔壁人家端着米饭在门口扒拉时,眼里会放光,心想着几时能吃一餐饱饭情愿饿上三天。他说十岁那年,端个簸箕到生产队仓库领取当月的口粮,被一个刻薄的村民拦在仓库门口奚落,“你家一个超支户哪有粮领!”端着空簸箕哭着跑回了家,扑在奶奶的怀里抽泣着说“奶奶!你给我取个名字叫余粮,哪有余粮哟?吃都吃不饱,我饿!”奶奶抚摸着他的头说“孙崽呀!我呢只有这个穷命,等过些时队里红薯挖完了再去掏些薯?来凑凑肚。”在这一年的大年夜,奶奶说“孙崽呀!哪年要是有一斗米过年我困着也要笑醒!” “奶奶放心!我会让你看到这一天的”。
开春,余粮辍学了,九宫山下多了一个十一岁的放牛郎。别人放牛只管放,牛耕田去就不管了,而他奶奶却多了个心眼,每当队里最好的犁把式到家门口犁田时,总是把家中舍不得吃的腊肉拿出来款待,目的是让余粮跟着学手艺。几年光景,余粮在冬犁三九夏耙三伏的历练中成长为生产队里最牛的犁把式,不论弯嘴拐角的垄田还是畈上不规则的大田,一犁起板下去,到边到角从不复犁,他也吃上了别人款他的腊肉。正当他在田间大显身手之时,1980年父母相继离世,十五岁的他撑起了这个家。
之后改革的春风吹进了山里,田地到户,他家分得三亩冬水田。他勤耕细作,当年收成一千三百多斤,第二年产量达到一千八百斤,望着满仓金黄的稻谷,奶奶笑得合不拢嘴,逢人便夸“我取名字是有讲究的,我家终于有余粮了!嘿嘿!”几年后,奶奶带着一生的满足也走了。
十九岁那年他娶妻生子,接着建新房。没有公路,红砖水泥一担担的挑进山里,石子自己锤,沙子自己筛,钢筋用牛拉,楞是凭夫妻双肩之力盖起了湾子里第一栋红砖水泥楼。多年后,彻底告别了祖祖辈辈居住的山旮旯迁到山外。现在祖孙三代住在三层小洋楼里其乐融融。
前些年,村子里不少人借退耕还林之东风在田地里栽上了树,而他依然死守着那三亩责任田每年一季稻一季菜,用他的话说“家有余粮,心中不慌”。
“余粮”二字承载着奶奶一辈人的梦想,余粮做到了。(图片源于网络)
主 编:阮 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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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人:阮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