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松柏，一棵刺柏。

在我记忆中，那棵松柏树干高高的，没有大的枝丫，像一个苗条妖娆的少女，在微风吹拂时那阿娜多姿的身段非常迷人。那棵刺柏却很粗壮，笔直，也无大的枝丫，就是其针叶是很刺人的，谁也不敢去爬树，大家都不去招惹它。

这两棵树是父亲刚满十岁时亲手栽下的。那年春天，不知祖母不知在哪里弄来了两棵柏树苗，就对我父亲说：“孩子，你到门前把两棵树苗栽好，等到你长大结婚时就可以用它打家具了。”父亲七岁丧父，十四岁丧母，可长大结婚时自己什么都没添置，家具是岳祖父全送的。

到了一九五八年，这两棵柏树的树龄也有二十年了，两棵柏树就像英俊青年一般，枝叶繁茂，欣欣向荣。那时，正是国家大炼钢铁之时，到处砍树烧炭炼铁，生产队有人认为这两棵树应该砍去烧炭。父亲知道后，怒火万丈，说大家都有菜园，我的树是栽在自家菜园里的，不是山上的树，菜园的树归私人所有，谁砍我找谁拼命。见父亲说到了这个份上，谁愿出头来拼命呢？

当我有十一、二多岁后，这两棵树更令人钟爱了。每逢三、四月间，枝叶更加鲜嫩吐翠，生机勃勃。每当我放学回家，两棵树都在微风下摇晃着，像似在点头哈腰欢迎我的归来。

到了三、四月间，我突然看见那棵刺柏有了鸟窝，又稍过一段时间就有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了。每当放学后，我就到树下观看大鸟衔食来喂小鸟，看那小鸟也非常灵敏，当天空有扑翅声，巢中几只小鸟就伏在窝边，叽叽喳喳地张着鲜黄的小嘴，争先恐后等待喂食。呆呆的我，不理解的是两只大鸟凭什么知道刚才喂了哪只，现在又该喂哪只，它们共有六只啊！一个多月后，小鸟要开始试飞，如果有只小鸟没有飞到空中而掉了下，两只大鸟会在树上叫喊半天，若我看见之后就会请阿童哥把它们送到树上的窝里去。

每次在归家路上我老远望到了那两棵树，就仿佛见到了朋友一样，显得那么亲切，温暖！她们似乎也看见了我，在摇晃着向我招手呢？每过一个春秋两棵柏树就要长高不少，文化大革命初那两年，我在三里之外的石航山上砍柴、割茅杆，也可清楚地遥望她们的身影。

一九六九年，生产队里要做仓库，要有很大的横梁，有社员代表上门找父亲做工作，要让生产队砍这两棵树去做横梁。父亲见别人一提起要砍树，他的脸色顿时大变，高声大吼：“谁来砍树，就先砍我的人！”别人知道父亲的脾气，其他方面显得很大度，就是容不得别人要砍他的树。就这样，两棵树在父亲的维护下依然茁壮成长。

一九七九年，我要结婚了。那时，我全家住一栋连三间的土坯房，一间做厨房，另一间是一家七、八口人的寝室。见此，父亲只好抱着被子到草楼上去睡，我们儿女们见之后心情实在难过，可有什么办法呢？现在，我要结婚当然要一间房，于是我找到一个大水凼地方自己和泥、做砖，花三天时间就做了几百口土坯泥砖。盖房要土砖、木料、瓦片等材料，这木料、瓦片又如何解决呢！天无绝人之路，瓦片呢？庄中有个阿田哥的人，他的一个猪棚即将要垮就下了一些瓦片，我母亲养了一头母猪，用了三头小猪换来瓦片。木料怎么办呢？父亲、母亲和我商量了一两天都没有办法，父亲每天沉着脸在堂中走来走去，有时喊他吃饭也不吭一声！

我的结婚定在农历年底十一月二十一日，中秋过后一家人越来越着急了。中秋后的一个星期日，父亲把一家人邀到巷道中说要议事。这时父亲用十分沉重的语气说：“以前，我小时候栽门前这两棵树，是为自己结婚时打家具用的，我结婚时没有用上。现在儿子要结婚了就用上它们吧！”父亲讲后就低头不语了。

我知道父亲说要砍这两棵树他是痛心的，看见父亲的沉闷样子，我心情也十分沉重，就说：“今年不结婚算了，明年再做另的打算。”母亲打断我的话说：“那怎么行，村里没结婚只有你的年纪最大了。”

最后，一家人经过认真研究还是决定要砍掉两棵大树用于建房子。第二天，母亲请来阿平哥砍树，那时我急急忙忙扑上前抱着树干，又用脸亲了亲树皮，硬着心肠流着泪水让阿平哥砍树……一会儿，两棵树无奈地倒下了，平哥又将其锯成了许多方正的建房木材料。不几天，我的小土房就建起来，尽管其低矮、粗糙，但必竟有住的地方了。

两棵柏树在我家门前生长了四十二年就这样消失了，我实在内疚，也有点不习惯，当我从外面回家的路上就再也望不见那两棵高大的柏树时，会引起我好一阵子的心神不安。

一九九三年，庄中阿佩从外地带来了许些香春树苗，送了我家两棵树苗，我们全家都非常高兴，我和母亲商量决定把它栽在菜园边。这两棵香春树的生长力很强，十年后每棵树我再也合抱不上它们了，现在要有两个成年合抱它了。

我家菜园与阿华菜园相邻，他常说这两棵香春树荫遮住他家菜地的阳光，植物不能正常生长了。我经过多日的认真考虑，同意将大树伸到他家地上的树枝砍掉，但不能动我家这边树枝。于是，阿华用了一天时间将树枝整理完毕了，就再没有意见了。

现在，我每年也回故乡几次，当我远远望见自家那两棵香春大树时，心情十分激动，仿佛又是见到了自己亲人！当我走近看到两棵香春大树那浓密的树枝在微风中拂动时，就认定她们一定是想告诉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