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文学】 不敢思念的故乡





 不敢思念的故乡

文:周启兴




往年,儿子在外念书,清明节没有回来,我就和其他几个兄弟回故乡为先人扫墓。今年,儿子在家复习,于是我带他回了隐藏在大山的故乡。


我故乡——周家山,在大幕山的深处,前不着村后不挨寨,相距最近的村庄是徐家山,也有十余里之遥。若从镇中心步行抄羊肠小道回故乡要走七个多小时,坐车也要一个多小时,因为山路盘旋曲折,十分难行。也是因为它的偏僻落后,我们几个兄弟在国家扶贫搬迁政策出台之前就搬走了,有的搬到武汉,有的搬到县城,有的搬到省外,哪里有生存之机会、条件就搬到哪里。这些漂泊的游子在清明节不管远在何处总会不嫌路途遥远回到荒芜的故乡为祖先点上三炷香、烧上一摞冥钱、洒上三杯浊酒、奉上一束鲜花以缅怀祖先的厚德深恩。

次次、年年心境一样,只要是回故乡,我的心情没有轻松过,只有一股铁块般的沉重,好像有罪的孽子怕见父母。今天,我坐文弟的车回故乡扫墓,车沿风电公司修的盘山公路前行,或许因我心情过于沉重之故,车爬山非常吃力,有时还冒出了黑烟。我的双眼望着车窗外,时而穿过森森的竹林,时而穿过密密的松林,好不容易到了“犀牛望月”处,簇簇映山红陪笑相迎,再过“双尖远眺”处,可以尽览大幕山、白云山的堆珠叠玉的小山,可是我没有心情去欣赏。


九点多,我回到了没有人居住的颓废的故乡。在原来挑水的地方赶忙去喝一口故乡水。这水:凉、甜、净。进入腹中,格外爽快。休息片刻,我们去祭开基祖朝秀公,然后逐代祭扫。我是朝秀公十四代孙,我的父母逝去后安葬在镇中心周家的祖坟山上,那么故乡还有十二代祖人的墓地,他们的墓碑依然挺立在茂密的丛丛翠竹之中,风雨不动,坚守在荒僻的老林深山中。故乡的两棵千年的参天枫树,绝对看见了当年朝秀公开山劈路的艰辛,也绝对看见了我辈纷纷逃避的无能。唉,我确实没有办法!

住在大山中有多少无奈和心酸!父亲说,他年幼时,正值头次大革命,黄沙铺是一片红色的热土,几千名热血青年踊跃参军走上了革命之路,红三师指挥部就曾驻扎在大幕山的慈湖禅庙里。也因此大幕山成了白军围剿之重地,我的故乡被毁了,用我故乡房屋的砖瓦去做碉堡。我的祖父习之避兵乱就携家去了汉口投靠他的姐姐度日,后又辗转到蒲圻(今赤壁)。其他人都流离失所。武汉会战后,日寇南下长沙,一路烧杀抢掠,我祖父在蒲圻住不下去了,就用一担箩筐一头装上他二哥的尸骨,一头装着全部家当返回故乡。“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在一片杂草丛生之地重建家园。祖父迁回后,他的叔侄们也陆续迁回。

后来,农村“吃大锅饭”,我故乡的长辈们响应国家政策迁到徐家山。我就是在徐家山诞生的。这一离开,就是二十年。

1980年正月,我随父母返回故乡。拔掉枯草,砍去荆棘,清除房基上的断砖残瓦,搭起了草棚,暂作挡风遮雨之所。二月份,请人帮忙垒夯三间土墙平房。我的长辈们好似非常高兴地返回了败井颓垣的故乡。全村大小几十人在这远乡僻壤快乐地生活着,无忧无虑。可是苦了我和文弟两个少年,我们正值读书的年龄,每周末背着口粮和书本奔波在狭窄的山路上。初二年级之前,好歹有文弟可以作伴,后来他辍学了,只有我一个人星期六从学校往家里走,最怕的是冬季,到徐家山,天就黑了,我几乎要走一个小时的夜路,我非常害怕,既怕山中有鬼,又怕山中野兽。我的老父亲多次说,到吴家坪来接我,我为了不影响父亲做事,都拒绝了。读高中时,有一次冬天回家,头发、衣服都结了冰。读大学时,有一次黑夜中,我迷路了,误走了一两百米远,吓得冒汗。心里暗地下决心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不能让我的后代住在这个地方受苦。

1991年,我23岁,费尽口舌说通了老父亲,又一次迁离了故乡,来到镇中心周家,买地建房,开辟家园。一直住到现在。

尽管周家位置比周家山优越,人多热闹。但每年元宵节要到周家山上灯,清明节要到周家山祭祖。想到自己的根还是在周家山,自己就像线上的风筝,不管飞多远、跑多远,卧在周家山的十二代祖先紧紧拽住那根线,使我无法挣脱,我的心时时会想起我的祖先,有着无限的愧疚。

于是,我发起我们的兄弟们,找政府帮助我们改善故乡的处境。2005年后修了一条简易公路,通了电,市电视台还报道了此事。2008年一场雪灾压垮电杆,毁坏了公路,又回到不通车不通电的原始状态。

春笋,一股劲地向天疯长,立刻就长成了亭亭玉立的翠竹,一株两株、三株四株、五株六株……万株亿株,数不清楚,只见涛涛竹海,簌簌风声。映入眼帘的是山青。

银泉飞瀑,清澈见底的幽潭,汩汩鸣琴的溪水。映入眼帘的是水秀。

然而山清水秀之地,确实是仙界佳境,非凡人福地。

文弟一边开车一边说:“在江城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睡不着,想到冷静、孤独的故乡不知所措,不敢思念。”我说,“我也有同感,‘回首旧乡国,风物尽荒凉’。”

漫山遍野的青松翠竹,只能成优美的风景,不能改善山民的生活。80年代,请人砍竹对半分成,现在倒二八分成也无人愿意干,竹林越来越密,树越长越粗。我们的后代对故乡却越来越陌生,他们将来会怎样处理我所挥之不去的忧愁。他们在地理上越走越远,心理上越走越淡。

近年来,大幕山的映山红红遍了楚头吴尾,花期内每日迎来了成千上万的游客。一向寂寞的大幕山,慢慢向世人展示绝妙的芳姿,故乡会不会也能变一种方式显示自己丽容?我期待着凤凰涅槃!


主    编:阮   冰

编    辑:徐   微

二    审:唐   成

              程   思

总监制:阮班新

出品人:阮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