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春播秋收的草本植物，一枚扁豆偏也弄出众多的“笔名”来了。又叫沿篱豆，又叫蛾眉豆，又叫膨皮豆，俨然当下清高的文人作派把玩风雅。我们村不作兴另起新名儿。就是你当了村长，人稠处还是大贱呀细狗呀癞壳呀使劲地叫你。扁豆在村里就叫“刚皮豆”。像一个人，一经缔结出生命的花蕾，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名。

喊“刚皮豆”喊久了，喊习惯了，就像是在叫喊着自己的亲人。细听，你叫一声，它在阳光里欢快地答应。刚皮豆不仅仅可以供蔬，还可以入药。典籍载其味甘，没有毒。健脾和中还能消暑化湿。

我叔说：用它，又取其易得和价廉，又保证用药疗效，便是行医者的仁心。

刚皮豆是村子里常见的植物，伸手便可采摘。太常见了，它当然易得。

刚皮豆摘来，择净，清洗。焯水后，拌以青椒、豆鼓，入大油用武火干煸，有时候奶奶也会拌腊肉炒来。熟后置素白瓷盘供饭桌上，清香扑鼻。还有一种吃法，就是将刚皮豆焯水后，倒簸箕里沥去水渍，放在阳光的底下曝晒干。奶奶将它装在一个塑料袋子里，把袋口扎紧，贮在瓮里，或是挂在墙壁上，等待冬天入锅，吊在炉火上慢慢地炖煮。一大家子围桌团团而坐，吃着，说着，笑着。

常常是，炊烟还只刚刚伸长腰身，炖的、炒的刚皮豆的清香纷纷涌出瓦屋，就已经在村子里的上空开始散步了。

我们村子里到处有这草本植物的踪影，地的坎边，编的篱笆边牵缠条达着它的枝枝纤蔓，披针形叶片像是泼了墨绿颜料，阳光四溢，弥漫着蓬勃的气息。我曾在一篇文章里这样写它：

笑眯眯的艳阳老是眷顾旧家的庭院，扁豆藤傍着篱笆，长绿了，也长胖了。一嘟噜一嘟噜的花瓣挂在风中摇摇晃晃，疯疯颠颠把容颜全摇成了淡淡的紫色。家里头我的女长辈们高挽袖口聚堆荫在紫花的豆藤下，从从容容切辣茄，细声细气唱俚曲……

真是这样的啊！

真这样在豆架下的浓荫里，奶奶一边运刀如飞，一边细声细气地教我唱歌谣，歌谣是这首歌谣：

三岁伢，穿红鞋，

摇摇摆摆上学来，

不是爷娘告诉我，

自家聪明会唱歌，

……

这可是上天的恩赐啊！

一晃，花开了。一晃，花又谢了。一晃，藤蔓就全部都枯萎了。一年生的草本植物啊，它的一生就终结了。

如今，我那些与刚皮豆相关的村子、老宅也如一缕轻烟般消逝，没有了。当年豆藤架下教我唱歌的奶奶也不在了。就连那个教我用刚皮豆治病救人的亲叔也离开人世间了。

唯一可以的，就只是，我用我的灵魂在旧日往事中穿行，寻找。倾听。孤寂地躲在文字砌成的氛围里缅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