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名掌刀。

　　掌刀用如今的话指屠夫。但父亲这掌刀和屠夫的工作性质却不相同，屠夫是杀猪匠人赖以生存的一种职业，而父亲只在过年时，帮左邻右舍的村人掌刀，杀年猪。

在我小的时候，湖村虽然家家都养猪，但一般人家却是一年难得吃上几回猪肉，因为平时养的猪，都是直接卖给肉铺的屠夫换钱花。但大多数人，都会留一条最大最肥的作为年猪，过年时杀了吃，贴补一家人那早已缺油生锈的肠胃。

　　我家也不例外。

　　一进腊月，就陆续有村人提前上门，约请我的父亲去掌刀。父亲从不推辞，他会早早地把那套掌刀工具磨了又磨，乡下人杀年猪有规矩，杀年猪得照着猪脖子一刀进“仓”，被刀捅进后的猪不能发出嚎叫声，猪开膛后那刀口里不能有任何刀绞乱的痕迹，也就是要杀得干脆利落，这样据说就象征着主人家来年会很顺利。

　　接猪血也有一定的讲究，首先在盆里放少许凉水和盐，刀子抽出后让血稍流一会儿再接，这样接下的猪血很干净，凝固得也快，经开水煮后，血块中呈蜂窝状，有咬劲，好吃。

　　当父亲和村人把杀好的年猪抬进大木桶时，主家早早烧好的水也提了上来。三五汉子脱掉外衣，吆喝着给猪淋水刨毛，开膛。父亲会帮着主家把猪头、猪蹄、猪下水（内脏）等各部分收拾得井井有条。猪头一般是除夕时供神供祖宗的贡品，得等到敬过神灵、祖宗后，会在“年夜饭”上出现；但猪肚，猪耳朵之类，会留给家里的亲戚正月来拜年时，切成一小碟一小碟的，连带一二两白酒，和男主人慢慢咀嚼下酒的佳肴。血脖、里脊、硬肋、后肋等，按主家讲述的用途，父亲切分成一缕一缕的肉条子，主人家会在肉气冷却后，均匀地揸洒上盐巴，放进一口大缸里腌，等过上三五天，年猪肉入了盐味，再放进那个架在灶头上的木柜子里，让烟火慢慢熏成腊肉，这样加工过的腊肉很香，也不会变质。精打细算的人家，会把这些肉按“计划”分，年头到年尾都能滋润肠子。

　　我们湖村的人很好客，到了忙好吃饭时，主人家都会拿最好的上肉来招待。一般在杀猪之前，也会把重要的亲戚，如叔伯娘舅之类的血亲，早早地请到。另外要接的还有本族的长辈，住家临近的乡邻，不过除了特殊关系，一般一家只请那个男主人。

　　人坐定，菜都上桌后，女主人也不忽略那些没能来的女眷和孩子，通常会找上家中的大海碗，碗底上垫着一些白菜和猪血旺，在上边放上猪肉，加几片猪肝猪肺，吩咐自家年长些的孩子，把一碗碗以白菜为主的年猪汤送到各家。这些在如今看来不值一提的东西，但在那时，已经让人羡慕不已。能被人请吃上这样的饭，是幸运，更是面子，虽和地位权势无关，但一般稍微有面子的村人，主人家都会请，这样一来，家中就会连着几天有客要请。

　　到邻人的年猪都忙得差不多了，母亲也早早烧好开水，邻人们这时都会不请自到，男人们汗流浃背地忙活，女人们则不停地夸，夸父亲掌刀的手艺好，夸母亲的年猪长得肥壮。母亲则抿着嘴巴笑，手上的柴火往灶塘递得很带劲，到了锅里的肉熟透，母亲捞肉在肉板上切块，从不忘记切出两大块精瘦的上肉，递给早咽过几百趟口水的我和哥哥。到我们舔着手指，听还在隔壁的父亲大声地对客人说，多吃点，多吃点，莫客气时，会“魔法”的父亲已端起肉块站到我们跟前……

　　等我们兄妹俩摸着圆溜溜的肚子，打着嗝气，母亲的一大锅年猪汤也已备好。她在派我们向各家的女眷和孩子送年猪汤时，常常在我们临了出门，母亲又叫返我们，再往碗口上添块肉添口汤，看到我们端着碗呼哧呼哧地往外跑，母亲笑呵呵地站在厨房门口高喊：小心些，莫洒了，莫跌了……

　　我们兄妹还会如常一样在春节时赶回老家过年。席间的猪肉，都是母亲早早从菜市场千挑万拣买来的纯土猪鲜肉。只是母亲每吃一口，总是说，淡！

　　我感觉也是，是盐放少了？父亲接口说。

　　母亲一笑：真还说不上来，只是感觉，这肉怎么总就寡淡寡淡的呢？

编 辑：徐 微

编 审：乐有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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