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文学】云在青天藕在塘

云在青天藕在塘

作者:夏八喜

(一)

藕塘这些年就像一个穿着青花布衫梳着长辫子满面红晕的俊俏村姑,越发出落得楚楚动人了。就因为2018年在藕塘驻村一年,藕塘彻底沦陷了我,她的美而端庄的仪态让我魂牵于斯,不能自拔。

藕塘不是塘,是厦铺镇一个普通的村子。村里老人说,原来是有个两丈见方的小池塘,种了一些零星的莲藕,藕塘边也有几只白鹭悠闲地踱步。而路边这口池塘是他们家乡最醒目的标识——看见了藕塘,就到了家了。后来池塘被填平了,做了房子,村民们也懒得改名,他们依旧守着藕塘的梦想,开花时香飘万里,采藕时丰腴甘甜,藕塘装着他们想要的生活。

每个星期一,就沿着蜿蜒的柏油公路,在氤氲的晨雾中往幕阜山脉太阳山的褶皱里钻。然后用全部的身心来阅读和亲近藕塘。读它泥土的气息,读它乡情的芳香,也读它融入四季轮回的那种随意天然。所以,我很快就爱上了藕塘。就像藕塘那几只摇头摆尾的土狗很快就接纳了我们一样。有狗带路,进村入户的客套自然就免了。坐下来大家面对面,像亲人一样拉起家常。虽然是重点贫困村,老实说,家里揭不开锅的还真没有。相对困难的都是因病因残掉进了不幸的泥潭。所谓精准扶贫,就是用党的好政策将他们一个个拉上岸来。

白云悠悠,河水潺潺,阡陌纵横,炊烟袅绕。山终年被仙气罩着,云追云雾赶雾;水来自幕阜山脉的岩缝里,甘甜清冽欢快奔腾。一千七百余藕塘人临河而居,靠山劳作。能在这样的环境中世代繁衍生息,藕塘人的品质当然也是纯净透明的。

(二)

慈眉善目的徐桂梅老人是藕塘的符号。这个从小就在贫穷的苦水里泡大、一生命运多舛受尽磨难的女人,心里那点善念的火光从未曾熄灭。作为贫困户的她做不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但是她用余生在精心泡好一壶茶,滋润着干渴的行人。所以,当我们第一次发现石湾桥头摆放着一个简易的用雨伞遮盖着的茶桶,心里就大吃一惊。问乡亲,徐桂梅老人的人生际遇和三十年如一日的善举当即击中了我们的良知。有人说,烧壶茶而已,值得大动干戈为她修座茶亭?还在央视宣传她,在村里弘扬桂梅精神,是不是太夸张了?我笑了笑,没有作任何辩解,让一切交给岁月验证好了。有时候看着云蒸霞蔚的藕塘,被太阳山、金家山和大城山包围着,仿佛就是一个茶桶,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茶。

桂梅婆婆一杯茶,滋润厦铺千万家。渴时一滴如甘露,胜过路边万朵花,屋檐滴水传佳话。

这茶,就是藕塘向善向美的魂魄。

如果说徐桂梅的故事开成了水面一朵娇艳的莲,那么,老支书陈定胜老人就是藕塘隐藏在泥土里一节硕大的藕。

老支书是村合并前金家山上的支书。与其说是支书不如说是看家人更贴切。金家山高耸入云,村子两百多户人家就散落在山顶的山窝里。山窝里古树参天,虽鸡犬相闻但山路崎岖,隔空能喊话,见一面却要走半天,是个典型的世外桃源。老支书带我进山四次。第一次是看望贫困户老两口。山下的房子政府都做好了,孩子们也都在下面,他俩就是住不惯,非得回金家山山窝里呆着。说空气好,清净。要说藕塘的空气已经足够甜了,老两口故土难离才是真的。那时节正值深秋,满山金黄翠绿,板栗挂满枝头,松鼠从这个枝头跳到那个树梢,山雀子叽叽喳喳像一大群孩子在打闹。

入户间隙,老支书搬了个梯子,要带我去打板栗。进了金家山,老支书的表情明显活泼生动了起来。哪一段路是什么时候修的,哪一间房子是什么时候盖的,哪条溪流在什么月份干涸,哪一片地适合种什么,哪个岩壁上长着一株野猕猴桃……他都门儿清。山里全是石子路,一不小心就会一屁股墩摔倒在地。老支书却稳健轻快得像只老猴子,还时不时扶我一把,弄得我怪难为情的。我问老支书:“你经常进山吗?”“是呀,这里有我的种果树苗木,还有几百棵油茶树,我要来打理的。还要来看看村里这些老房子,不能让它们垮了。”“怎么来?”“走来呀,上个岭下个坡,再拐个弯就到了。”他说得那么轻巧,我曾经带着两个队员徒步过一次,足足用了一个上午,浑身骨头都散架了。

说老支书是金家山的守护神一点也不过分。从山里集资修路,到与山脚下的藕塘合并,再到整体搬迁,都是老支书在跑项目,搞协调,做思想工作。八百多金家山父老乡亲搬下来了,他还得隔几天就进来看看,守着那些百年老树和旧房子。他几次对我说,金家山风水好,适合城里人来小住,要是有老板来投资开发,这些古树和老房子就有用了。老支书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也契合当前新农村的发展趋势。老支书还说,金家山当年驻扎着国民党的抗日军队,与鬼子在山里进行过殊死搏斗,那时候,水磨上,榨油坊里,躺着全是小日本的尸体。回来翻看了通山县志,果然是真的。

我想,老支书的愿望应该在不远的将来就能实现吧。因为金家山,确实承载了当代人对美丽乡愁的所有期望。

(三)

的确,藕塘是有丰厚的历史积淀的。

只要你到藕塘随便转转,就会发现它其实就是一个乡村景区。不仅仅拥有藏在深闺人未识的金家山,和看得见的青山绿水、热闹村巷,更有其独特的人文传说,风物典故。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五组郑家大屋。它修建于清光绪甲午年间,房主叫郑启后。老百姓称其为“九龟畈大新屋”。原来这栋屋面阔13间,通深七进,是“非”字型建筑,即中间是正屋,两竖表示两条大巷,两边是三个一进三重的横屋。正屋6个大天井;中堂阔大,4根大圆石柱耸立其间,与粗大的木梁擎起讲究的青瓦屋顶,气派而辉煌。正屋两边的大巷道南北贯通。在正屋的左右两边各建三个一进三重侧屋,东西侧屋的大门均朝着正屋,颇有点“六虎拱圣”的意趣。大新屋共有120多间房,48个天井。

盖这么大规模的房子得花多少银子呢?没有人说得清楚。也不知道郑启后发了什么横财有这么厚的家底。于是一个“小鬼搬家”的传说流传了几百年。说是郑启后原本穷困潦倒,但乐善好施。每次煮饭都多煮一碗,供在堂屋,让小鬼们吃。小鬼们平时在阴间受尽凌辱,都不他们当鬼看,倒是郑启后对他们如此厚待,便都大为感动,决定帮郑启后一把。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小鬼们排起长队,往郑启后家搬送银子,几十个小鬼一直搬运到天亮,银子堆满了郑启后仅有的两间破房子。

确实,大新屋的考究也足见郑启后的富足。围护的外墙至窗台1.68米全是条石砌筑,而且通体表面打磨,所有天井都是规整的条石和石板构建而成,所有屋柱全是整根石柱,侧屋的石柱高达5米。木雕、石雕随处可见,精美叹为观止。连门口的广场都是青石板墁地。人们还记得“大新屋”就如乡村的皇宫。抗战期间,“大新屋”驻扎着抗日的国民党军队。1941年2月,日军攻打大城山惨败,派飞机狂轰滥炸,将大新屋炸个稀烂,仅剩东侧三套侧屋留下框架,其余近乎夷为平地。如今,伤痕累累的郑家大屋依旧在控诉着那段血泪斑斑的历史,青石板上的青苔依旧在讲述着关于郑家大屋的悲欢故事。

郑家祠堂里,有一口古井,距今四百多年了。俯瞰井水,定能照见藕塘诸如此类的历史典故。这口做工考究的四眼井如何得来,本身也有它的传奇。

传说四百年前的一天,一位长须冉冉的老者路过此地讨碗茶喝。闲谈时看到门边水桶上方挂着铜锣,便问何故。得知当地取水得穿过野兽出没的密林,得敲着铜锣驱赶野兽时,立刻带着这家主人走到屋前方靠右边开阔地方,用锄头挖了个记号,说:我走后你往下挖个井,以后你们再不用到河里去挑水了。果然,送走这位过路人后,这家农户就挖出了泉水,而且清凉甘甜,顿时喜出望外。从此,这口井的水成为这一带村民生活用水,泡茶,打豆腐,全用这里的井水。奇妙的是,有了这井水,藕塘的茶水格外解渴,藕塘的豆腐格外好吃。至今好多人专程开车几十公里从县城来藕塘买豆腐。

四眼井造福藕塘子孙后代,几百年来任何大旱从没干涸。看这方井——井面铺设大青石,结建成长方形整体,按照生活需用分设四个井口,上口为吃水用井,第二个为洗菜洗餐具等用,第三个开口专用于洗衣服,第四个井口用于洗婴儿尿布之类的。整个建造结构有一定的科学性,至今仍符合现代人卫生标准。

至于藕塘另一座名山大城山的传说,那就更多了,得用大麻袋来装。其中最有名的传说是姜太公赶山的故事。当年,姜太公在昆仑山从元始天尊学道成功之后,师父指派他下山辅佐周室,他不愿离开师父和众师兄师弟,借口无神宝压邪,不肯下山。元始天尊信以为真,便将昆仑山镇山之宝——赶山鞭赐给他,要他下山辅助周文王。姜太公下山后朋友整天饮酒作乐。一次宾朋满座的宴会上,姜太公酩酊大醉,在众人的戏谑下,他口吐狂言,说能把昆仑山劈半边下来,送到东海,众人不信,他念着咒语,把鞭一挥,真的将昆仑山劈下半边,赶到半路,因醉酒念咒语上气不接下气,山晃晃悠悠,不肯走了,但终究因酒力发作,昏在席座上。而半边昆仑山落到了湖广,就是大城山。

还有张衡造铁船的故事也值得一读。明万历十九年《湖广总志》记载:"东汉永元乙未年张衡造铁船于城山,在永兴(现阳新),迷潭而沉没。 话说张衡慕名到城山后,想造一条铁船。有一个老人来劝他:“铁船太沉,山溪水太小,怎么运下山啊?!”张衡笑着说:“到时再想办法吧!”一百天后,铁船造好了,却运不下山。张衡那个愁啊,吃不好睡不好。一天夜里,一位仙女飘然而至,对他说:“张公子不用着急,明天我来助铁船下山。不过,你只能撑船前行,不许回头呀!”

第二天一早,那仙女就来约张衡去撑船。来到小溪边,张衡只见溪水暴涨,急忙跳上铁船前行。船行不远,张衡心里嘀咕:这晴天白日,哪来溪水暴涨?于是回头观望:只见那仙女正在上方蹲着尿尿呢。那仙女见张衡回头,顿时感到脸红耳赤,赶紧系裤立起。待张衡回过神来时,溪水已经下跌,船已搁浅。后来,人们把仙女撒尿的地方叫“娘娘泉”,把铁船搁浅的地方叫“铁船山”。

虽然古人把这个故事编得有点低俗不堪,但也颇有意趣。据说,那位仙女因被张衡看破了女儿身,不好意思再回天庭,便与张衡喜结良缘,两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后人为了纪念张衡,就在山上建了这座大王庙,又称张衡寺。张衡寺始建于明朝万历年,复修于清乾隆。寺内供奉着“张平(子)大王”和“圣母娘娘”的神像,鼎盛时据说有和尚僧人300余,香客上千。

(四)

车到藕塘村口,你会看到一个巨幅广告,上面是醒目的村形象语“绿色藕塘,幸福启航”。这是我们驻村时对藕塘未来的美好愿景。如今,藕塘确实是在朝着幸福进发了。

徐德煌支书打电话来说,新村委会在新址落成了,通往金家山的大桥也即将在明年开春动工。请我几时一定去看看,尝尝藕塘的土猪肉和豆腐;我的联系户郑远星在外面打工,今年也带回了个老婆,村里准备为他举办个婚礼仪式。还有,镇党委李书记最近来村里召开了专题会议,明确了藕塘今后的发展方向,要趁着通山成功创建国家级全域旅游示范区的东风,把藕塘打造成A级景区,你想想,我们村都是景区了,能不让人向往吗?徐支书越说越激动,就像太阳溪的奔流朝着梦想的方向一往无前,不可阻挡。

我倒怀念起藕塘的火炉来了。哔哔啵啵的火炉上,全是硬木棍子,耐烧,少灰,且上身。一把铁钩,勾一口铁锅,锅里叽叽咕咕炖着油干、腊肉、辣椒皮,火灰里煨着一壶加了金家山蜂蜜的米酒,陪着老支书一伙人热气腾腾地说着今年的收成……

等徐支书的话说完,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叮嘱说:“支书,把我们村口废弃的池塘种上莲藕吧,将来藕塘是景区了,让游客站在荷花里拍照,多好。”


作者简介:夏八喜,通羊镇德船村人。1970年阳春三月万分荣幸地降临人世,排行老八,因此一生都在用文字感恩。当组工干部12年,广电局任职10年,现供职文广新局,县文体新局驻厦铺镇藕塘村第一书记、工作组长。是文字铺了另一条生路,在《中国校园文学》、《辽宁青年》、《湖北日报》、《诗歌报》、《散文诗》等20余家媒体发表过各种题裁作品200余篇,都是豆腐块;有电视散文《故乡的油菜花》在浙江卫视播出,思乡的情怀如此曼妙地摇曳。MV《相约九宫》《亲亲富水湖》词作者。最营养的食粮是周遭环绕的爱,最宝贵的身份是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