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坤文
三颗敌人的子弹把左脚膝盖打破了,一走一拐的是我的外公。
爬过雪山、越过草地、经历了万里长征还幸存下来了的也是我的外公。
我的外公叫刘平和,于光绪三十三年即1907年1月9日出生通山县黄沙镇梅田村六组,外公的故乡位于大幕山北面的山脚下,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庄,门口那一条清澈的小河,日夜流淌着春夏秋冬的岁月,也流淌着无数个渐渐远去的往事。
与外公相聚得多的时候是我在梅田小学读三年级,那是在1978年秋天,因我们村庄当时只有小学一、二年级,到了三年级我就转到梅田小学读书了。最幸运的是,学校离我外公家不远,从水田的田埂小路步行,也就是两三百米的距离,有时母亲回娘家,早晨上学前就交代我,要我一起到外公家里吃饭。
外公的家在本村庄里的最下游,除两间正房外,靠东边搭建了一间低一点的瓦房作为厨房,厨房的旁边就是水田,与其他农民一样,外公过着一种简单而又清贫的生活。我在读小学时,当时外婆也近七十岁了,眼睛基本看不到了,我依然记得外婆在做饭时,都是凭手一点一点去摸的,饭菜有时难免有一点柴火的小枝丫,但至今还记得那种特殊的味道。
有时母亲回娘家,也会偶尔住上一晚,母亲和外婆一起睡一间房,我就与外公一起睡一间房。在一间大约10来个平方的房子里,老式瓦房的窗户很小,光线很暗,除了一张稻草铺的床外,床边仅有一张一米来宽的破桌子,在外公的家里,就从来没有看到过新奇的物件。最让我难忘的是,在这样一个小房间里,还有一个薯窖,大约有三米深,每年秋收时用来储存红薯的,有时我还从木梯子下到窖里,帮外公把红薯一个一个地装到竹篓里,然后由外公用长绳拉上来,储存在窖里的红薯就是外公的主要粮食了。记得当时在房间走时,我还是感觉挺害怕的,生怕井盖的木盖板踩断了,人就要掉下去,外公看到我的心思,总是笑着对我说:“小家伙,不用担心,当年我当红军的时候,我都敢往下跳呢。”我一听吓一跳,年纪小,根本不知道“红军”的真正意义,但我看到了外公在这一间简陋的房间里留下来的知足和快乐。
后来,在梅田小学读书三年时间里,在外公的家里多了,与外公在一起的时间也就多了,外公就常给我讲些红军的故事:“我十几岁去当兵,1934年,我有幸加入了红军长征,当时我才27岁,在长征一年多时间里,我经历了各种想象不到的苦难,饿得实在没办法时,我偷偷吃过观音土(其实就是一种很干净的黄土),吃野菜,渴得实在是难过时,喝过马尿,长征时从来没有一餐吃饱过,但我都挺过来了,主要是我看到一个个红军战友为了革命胜利,不惜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我就什么苦也不怕了,再大的困难,我都要坚持走下去,坚持与战友一起参加战斗……”
每次说到长征的经历时,外公的声音格外洪亮,格外精神,有时候还用手比划着各种情境,好像在看一场战斗的电影片一样。从此,外公的精神在我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记得在贵州的一场战役中,我的左膝盖被敌人打了三颗子弹,膝盖打破了,当时在后方只取出来两颗弹片,还有一枚小弹片因手术难度大,医疗条件差当时没有取出来,我现在走路还一走一拐的,但我不后悔,因为革命胜利了,我还能在乡下平平安安的种田耕地,还能为你讲我们长征故事。”说完,他总是乐哈哈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最简单、最朴素的幸福感。
有时外公也带着哽咽:“到现在我还怀念在战场上牺牲的那么多的红军战友,如果他们像我一样都健在,看到了胜利的中国,是多么高兴的事情啊。”当时只读小学的我,只在小学的课本里或小人书里偶尔读到了战争的内容,对战争还是一种模糊的概念,但面对外公的亲身经历、亲口讲述着一个个活生生的故事时,外公这个英雄的形象深深地刻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共产党解放后,外公重新回到了故乡,与农民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生活,哪怕是走路不方便,还是坚持做一些农活。记得是1982年,当时我只有十三岁,因生活在农村,家庭困难,父亲是一介土书生,很多农活都不会做,我从小就要学习做农业。那时候我不会耕田,母亲就把外公请来教我耕田,记得是在一个春暖花开的三月,外公带着我,都赤着脚,在一块几百平方米的水田里,我与外公一起走在一只老水牛的后面,外公教我扶好犁尾把手,如何找准方向,如何把握力度,一点一点地手把手教我,有时外公激情来了,在田野上还唱着“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的革命歌谣。那歌声和犁耙的水响声,至今还荡漾在我故乡的田野里。
“外公,你当红军为国家作出了很大贡献,为何回来做农业了啊?”我带着童年的好奇。外公不假思索说:“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任何苦都不值一提,任何时候都不能向上级提要求,国泰民安我就很知足了。”外公简单的几句话,让我有了无限的沉思。
那是1983年8月的一天,经县政府和镇政府相关工作人员再三核实后,把我外公接到了咸宁市光荣院(军人和老红军的专业疗养机构)。
咸宁光荣院原来座落在原湖北医学院咸宁分院后面的一个小山包上,环境极好,院内有五排一层的瓦房,每个房间都配有卫生间,配有两个床位,每间房住着两位老红军,有专门的服务员和医护人员。我与母亲去看望过外公几次,外公总是感觉到特别的幸福:“感谢党的好政策,我在这里吃得好,住得习惯,日子过得开心。”听外公这么一说,母亲就放心了。如今,外公走了,母亲也走了,原来的光荣院也搬迁了。后来,每当我开车去温泉,从原来光荣院的地方经过时,望到那一片小小的天空上面仍然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外公在咸宁市光荣院生活了五年,享受了五年的晚年幸福生活,因病于1988年12月28日过逝。骨灰运回故乡梅田后,当地为外公举行一场隆重的葬礼。作为一个土书生的父亲,还专门为外公写了一首诗作为追悼词:“悼岳父:大人脱俗去为仙,亦是乘鸾登彼天。万里长征功勋在,十年战果古今传。黄沙铁索人难渡,草地雪山马不前。愿你从兹归乐土,婿兮空自泪涟涟。”一首简单的诗,记录和总结了外公的一生,也承载了外公不朽的长征精神。外公的长征让所有参加追悼会的人满含热泪,有些人还在不停地呼唤“老红军啊,一路走好,我们永远记住你......”
我记忆中的外公,除了是一个不怕牺牲的军人外,再也看不出来其他的特殊性了。返乡后一直过着简朴的农民生活,既不向任何人炫耀战争的功绩,也从不向组织提半点要求。也许,是一条长征路,更加坚定了外公的信心,也许,是一条长征路,抒写了外公的家国情怀。
外公的长征路,从小就给我指明了前进的方向,自从我走出农村后,我就一直走在商业的“长征”路上,这么多年来,我借着外公的精神光辉,努力为他人奉献一缕阳光,努力做一些对社会有益的事情。2006年我被评为“感动咸宁十大人物”,2015年再次被评为“南鄂楷模”。我想,这一个普通的光环是属于我外公的,也是属于长征精神的。
是的,外公的这一条长征路一直延伸在我生活的前方,让我从小就沿着这条路坚定地前行。在我人生的“长征”路上,我要学着外公走好,更要带着下一代走好,一直走下去.....(图片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邓坤文,咸宁市作协会员,出生于湖北省通山县黄沙铺镇一个竹林山村,先后在《新华网》《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湖北作家协会平台》《九头鸟》期刊《咸宁日报》《香城都市报》等发表作品。2020年获“清白泉”杯第二届全国清廉诗歌散文大赛优秀奖。通山县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突出贡献民营企业家、感动咸宁十大人物、南鄂楷模、咸宁市十大杰出青年创业明星、咸宁市服务业领军人才、湖北省乡土拔尖人才、湖北省优秀政协委员。